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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孙头虽说想引起姜遗光注意, 但他也没有说谎。

那是四十多年前的事儿了……

四十多年前,他还是个小孩子,人还没桌子高,家里穷, 他一点点大的时候已经知道要给阿公帮忙了, 阿公也是捞尸人, 身体不太好,他就每次都帮着提绳子背包裹,收船的时候给盯着有没有人来抢, 有就赶紧叫阿公阿婆过来赶走,或者在船上赶跑要飞下来吃肉的乌鸦——尸首被啄坏了那人家里就会压价。

那时候他记不得太多事,只知道有一天开始,大家都在说有个大官要来了。

他那时候还不知道大官是什么,就觉得很厉害, 那几天所有人都在说这个大官,越说越玄乎。然后村里来了人,敲锣打鼓地把大家都叫出去,说这几天不准跑出来碍大官的眼。

阿公在家里唉声叹气, 说没活干就没饭吃。村里好多捞尸人也不高兴。不过等大官真到了以后, 他们就又高兴起来了,但村里的大人们突然少了很多, 不知道去了哪里。阿婆说去给大官干活了。

等据说大官来的那天,他也去了,和几个认识的婶子一起去的。

天上大太阳, 晒得滚烫滚烫, 河水很刺眼似的。他和一群大人一起等,说闲话什么的, 看着对面岸上好多官兵把守起来了,还来了很多马车,从一大早一直等到中午,他已经在人群里跑了一圈,茶水喝得肚皮滚圆。等到日头晒得最足的时候,远处突然传来一声声越来越近的号子声。

一大群纤夫肩上扛了粗绳子,裸着上身,领头的扯着嗓子喊,几十个在岸边的纤夫就齐齐嘿呦一声,往前拉纤。

他这辈子都没见过的大船慢慢出现在眼前。

他面前的太阳光都被慢慢遮住,船的影子一点点盖过来。把岸边一群看热闹的人都遮住了。

那天去的人后面等的都不耐烦了,不过回去后一个个都不尽兴,都在说那船真大啊太大了一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大的,皇帝老人家用的船也没这么大吧?马上就有人说要是皇帝的船那肯定更大。

他回家又等了几天,阿公回来,他才知道村里的大人们都是被叫去给大官拉船了。他阿公也在,也是这次干活干得太重,损了底子,腰再也直不起来,也没法干回以前的活,就只能每天抓住老孙头教他捞尸人的技艺,让他赶紧接班。

“大官?……多年前来这里的大官。你还记得是谁吗?”姜遗光直觉这很值得在意,追问,“他是不是出事了?”

老孙头点头哈腰:“是,是,公子爷不愧是公子爷,脑子就是比咱们好使。”

姜遗光和其他几人对视一眼,温若虚微微点头,随手解下一个荷包丢过去,里面有几十个钱。

温若虚穿的低调,长相也平凡,在镜中常容易被当成小厮。温若虚也不在意,常借此和其他人暗中配合。此时他就做足了大少爷身边得宠小厮的范儿,抬着下巴道:“别废话了,还记得什么赶紧说。”一扫其他人,“你们也是,还记得那个大官吗?都说说。”

老孙头一瞪其他几个跃跃欲试的人,赶紧开口:“小的记得,小的还记得。”说完也不敢闲扯太多,马上说起了旧事。

他长大些才知道,那位大官是从京城来的巡抚,好像是因为他们这儿前几年一直修水利,朝廷派来看看的。

更多的,他就不清楚了,不过他觉得那个大官是个好官。这是他阿公说的,阿公被叫去干活,一文钱都没拿到。但是大官从船上下来以后,他看到大官对身边的人说了什么,然后船上下来的人就给他们一人赏了五十个钱。

阿公还说,如果不是大官亲自叫人给,县官府里的兵爷们估计会把他们的钱抢走。但是那大官常常来看,兵爷们就不敢了。

大官待了大概有一年多?他在的时候往东边的一条河道就封起来了,说要建个什么东西,建好以后就不会发大水了。

大官还在的时候,大船一直停靠在往北走过去要两个时辰的一条河里,一直有官兵守着。他偷偷去看过几次,不敢靠近,听说敢凑近的都被抓住打死了。

天冷下来以后,大官才走。但是……不知道怎么回事,大官的船沉了。

就在这片地方,在一群人眼皮子底下。老孙头记得很清楚,那天天气不怎么好,一连阴了好多天,就是没下雨。

大船慢慢驶出岸口,船帆鼓得高高的。岸口的官老爷们还有各位兵爷都在送,还叫了人吹吹打打。

前面都没事,直到经过刚才他们站着的地方,船忽然就没动了,跟底下有人拖住了一样怎么都前进不了。

风突然大起来,大船在原地慢慢打转。船和风浪一样越转越快,旋出一个大圈,大圈中船越转越低,黄色的浪越卷越高,都快要冲到天上。

他亲眼目睹了一切……

船上的人被卷到了天上,哭喊着转进浪里一下子就不见了。船上的东西刮得到处都是。他还看到那个大官站在船头,他可能在喊什么吧?但是一个大浪打过去,大官也不见了。

岸上的县令老爷不断叫人下去,可再怎么叫都没用,大家都在逃,怕也被卷进去。到最后县令老爷也跑了,一群人都往后退,谁也没有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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