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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而复生。

在大部分以此为主题的传说、典故中, 主人公往往会选择入住另外塑造的一具崭新躯壳,借此再度【回归】尘世,而那种方法?往往需要天材地宝、高人帮助、与一处灵气充裕的隐世场所——

当然, 对出身无归境的洛安而言, 凑齐这些?条件并不算难。

……对早就被洛家逐出家谱的洛安而言, 就很难了。

下?定决心要复活时,一开始, 他就划去了“求助无归境”的选项。

如无必要,他不想和洛梓琪多做接触。

没有为什么, 只是于理不合,又过分愚蠢。

打个不恰当的比方,就是分完父母遗产后立下?字据约定再?不交集的姐弟俩,某天落魄的弟弟突然找上有钱有势的姐姐, 逼迫后者?帮助自己还完在外面累积到千万的赌债——

洛安自问做不到那种事,他的存在本身就是对洛梓琪的亏欠与?伤害,对方不选择为尊敬的母亲抹杀他这个不名誉的私生子, 当初仅仅将他逐出家门?,便已?经?是额外施舍的仁慈。

就连进入藏书阁几小?时查古籍他都要和洛梓琪请示说明、谈好条件交换, 向她索要价值千亿甚至无价的宝物、逼迫她动用无归境的财力?为自己塑造躯壳?

那实在厚颜无耻。

况且,自那夜他被红影所虐杀, 也亲眼见到盖头?下?那张面孔后……

洛安便发?现, 有许多事情不对劲。

这不是一场“天师马失前蹄, 死于怨鬼之手”的常见职业事故, 如果想通过常规的“换个躯壳钻天道空子重生”方法?达成?死而复生的结果, 那还是会再?次失败的——

因为他是被谋杀的。

一场精心设计、刻意导演、铺垫了很长很长的时间、也绝不会给?他留下?生机的谋杀。

那一夜, 所有的、所有的因素都那么恰好,望着寿命尽头?焦虑的老太太, 恨他入骨召集众人围剿的钟小?姐,以为是一场普通委托放松警惕的大师兄,准备探索妻子身份谜团封印地宫的他——就像是一架被设置好要拉开帘幕的戏台子——

那些?势力?注定唤醒红影。

红影注定会视他为仇敌。

他也注定会被杀死,因为……

那一夜,在他无往不利、总能看穿几乎一切秘密的那双阴阳眼中,红影就是“安各”。

失血过多、奄奄一息的他没能分出“她”与?“它”之间的区别。

眼睛映出了安各真实的脸,安各真实的魂魄。

他便深信不疑了。

……又或者?,就连他与?生具有的【阴阳眼】,也是某个特意设置好的陷阱吗?

洛安不得不深思。

对一直开发?着阴阳眼、甚至滥用它的自己而言,掉进那个陷阱几乎是不可避免的。

有些?事,即便亲眼所见,也不可尽信……这道理他花了很长、很长的时间,才在死后悉心教养女儿、又注视着妻子种种不同于生前的行为举止,数次沟通试着明白她的心意时——才终于梳理明白。

有的孩子成?天说着“不方便的话我自己回家也没关?系”,心声里也是满满的自信,可每次见到他撑着伞等在校门?外,她又会露出格外欢欣的表情。

有的大人则太擅长欺骗,满不在乎潇洒肆意的外壳做得堪比完美铠甲,心声里满是对他的无所谓与?不在乎,但事实却可能与?她竭力?表现出的一切恰恰相反……

所见不可全信,所闻不可全信。

所以必须谨慎,屡次验证屡次观察,任何事不得轻易下?定论。

而那夜的他轻率地信赖了自己的眼睛,认定对面站着的怨鬼就是自己的妻子——所以便注定死去。

这是一个局。

特意为他设下?的,无法?逃脱的局。

只要他将红影混淆为安各。他立过誓要相守一生的人。本以为是唯一可珍爱的伴侣的人。

那么他必将被红影——被安各所杀死——因为安各就是——

唯一,有力?量,有可能,彻底杀死他的人。

要问为什么……

【哈哈……呵……嘻嘻嘻……我的儿子……我的儿子……】

血潭中心,洛安不断地下?沉、下?沉。

【你会的。终有一天,你会的。】

他从一开始就知道。

因为魂魄深处,血脉尽头?,他的脑子里一直藏着一个疯狂的贱女人。

天亮的时候,他几乎能遗忘她。

天黑的时候,他竭力?去屏蔽她。

有时注视着妻子关?切的眼神,他仿佛再?也听不见那个女人在记忆深处絮絮的低语……

【你会和我一样。】

【你绝对、绝对会和我一样。】

但,逃不掉的。

孩子很难完全逃开父母的影子,即使强如安各,她暴躁的脾气与?拳头?有时也携刻着那个专横、粗暴又高大的男人,洛安知道有时她对他大吼大叫后,会控制不住地对她自己产生厌恶与?恐惧。

……更何况是那个贱女人。

他所认识的最癫狂的疯子。

也是他所知的最执着的天师。

——浓雾,暴风,卷起深深漩涡的血潭的最底部,无数怨魂哀嚎,邪念成?群嘶吼不休,异化的口?器、吸盘与?肢节盘旋着想吸附他的皮肤,拉扯他一并堕入这世上最丑陋最痛苦的扭动中。

这样的环境里,耳后的笑声那么独特,轻松,像荡秋千荡到最高处的孩童。

她本就被锁在这潭水深处。听上去却更像是从他脑子里钻出来?的。

【你来?了……呵呵呵……嘻嘻……你果然来?了……】

两截格外美丽的胳膊环过他的脖颈,女人清艳动人的脸亲昵地靠在他的颊边。

她就像是在试探一个生病小?孩的温度。

【怎么了……不想和我叙叙旧吗……呵呵呵……难得妈妈的心情很好呢……?】

想也是。她当然能在这样的环境里笑出声。

这些?年在血潭中沉沦往复,魂魄凝聚碎开再?凝聚,对她而言,就像是有趣的小?游戏吧。

洛安没有理睬。

尽管她看似亲昵贴附的环在自己喉咙上的双臂正逐渐绞紧、背后细密的疑似被针扎破的痛感变得鲜明……

但他绝不能动。

此时的洛安正沉在血潭底部,在无数混沌的魂魄中将自己作为阴煞的每一丝邪念细细挑拣、剔除、再?凝聚,就像在黑夜中操控着手里的针线缝合后背一颗米粒大小?的伤口?,他不得不全神贯注——刚才特意分出一丝力?量干扰要上岸偷袭洛梓琪的红影,就是他的极限了。

虽然相较祭日之前他铺垫良久的计划、设计好的种种准备,这最后一步的难度微乎其微……

但,无论如何,他现在绝不能动。

——就在红影发?现空棺,带着无边煞气冲破海面嘶吼时,洛安已?经?抢先牵引着自己的躯壳与?魂魄开始融合了,如今他的躯壳与?魂魄几乎要合而为一——

但只有魂魄拥有清醒的意识,躯壳尚不能移动一根手指。

就像一颗缝制中的种子。

种皮。胚。

躯壳。魂。

洛安必须保持纹丝不动的状态,极其小?心、小?心地将两者?嵌套在一起。

他的每一缕力?量都要平滑顺直地收拢——每一丝意识都要保持几乎静止的频率——这是手术的最后一步精密操作——

【喂。喂?喂——!!】

女人勒着他的脖子,动静越来?越大:【怎么回事——为什么不回妈妈的话?嗯?为什么不回妈妈的话?没礼貌的小?垃圾、小?垃圾、小?垃圾——长大后变成?哑巴啦、是哑巴吗、该死的哑巴小?垃圾——】

洛安没有回复。

且不说身后这团东西并非那个早已?死去的疯女人本体,只是她死后留在这里的片刻残念,被血潭催化成?了某种由怨恨与?恶念完全构成?的怪物——哪怕是真正的贱女人扒在他背后掐着他脖子,洛安也不会搭理的。

疯子往往越搭理越来?劲,被扎针时保持乖巧的安静才能让她快速失去兴趣,放弃折磨自己。

贱女人——虽然她并非那个真正的已?故之人,但如此称呼也没问题——见洛安没有波动,果然很快就失去了兴趣。

她松开了掐他脖子的双臂,想了想,又绕到他侧脸,拨开他耳后几缕长发?,将唇贴了上去。

絮絮低语再?次响起。

【唉,无聊的小?垃圾。再?不理睬我,就咬你一口?。】

这不是威胁,只是通知。

女人张开嘴一口?咬下?去,她的口?中层层叠叠布满四层不断张合的利齿,原本是牙龈的位置上扎满银针——

一口?下?去,洛安半边耳朵便被她嚼进嘴里,密密麻麻的针眼中迸出大股大股的鲜血,在潭中像朵花般绽开——但血潭本就是赤红近黑的颜色,今夜又被浓雾与?暴风环绕,其实没有任何人能察觉端倪。

只有潭中在混沌里翻滚哀嚎的怨魂们。

它们像被吸引的食人鱼那般,循着活人的血味涌过来?——

却又被骤然显现的漆黑煞气迅猛驱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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