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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了孟桑,她从容地在众目睽睽之下将手伸入木箱里,随心取了一张纸条出来,上头写了“相冲”。

孟桑看见时,不由一愣。而站在她身边张掌柜也不由怔住,暗自感叹,这位孟师傅的手气很不好啊,怎么抽中这么个没头没尾的题目。

将这个题目公之于众后,难免也引起看客与其他庖厨窃窃私语起来。

食之一物,本就看重调和,图的是个恰好二字。

如何能切上“相冲”二字?

顶着四面八方投来的各种视线,孟桑微微一笑,回到自己的位置站好,等最后一位庖厨抽完题目,与众人一起回到后头的大屋。

刚一走进去,听闻了消息的阿兰等人连忙迎上来,面色都带着忧愁。

阿兰为难道:“师父,这‘相冲’怎么解?”

孟桑没着急回答,先与曲厨子等人打了招呼,然后领着阿兰等徒弟去到单设的庖屋。

她弯了弯嘴角,安抚道:“无妨,这题在后头,让我再想想,咱们先把第一道题目给解了。”

阿兰等人面面相觑,也只好先按下心中不安。

柱子强打起笑来,问道:“师父,那头一道吃食,咱们做什么?”

孟桑笑了,胸有成竹道:“腌笃鲜。”

正值春季,想要切“春”这个题目,像是先前吃的春盘、野菜羹、香椿炒鸡蛋等等,其实都是恰当的。而在孟桑看来,这道题的最恰当的解法,还得是能将春意吃进口中的腌笃鲜。

腌制好的咸肉切片,新鲜的豚肋排切块,焯水后备用。鲜嫩的春笋,得先剥去外壳,再用横刀切块,同样也得入水中焯一遍。然后把千张划成合适的大小,叠起来打成结,便成了百叶结。

其实关于要不要加百叶结,各家说法都不大一样,孟桑斟酌片刻,还是依着自己的习惯放了一些。

做法是简单的,“笃”之一字,说白了就是炖。咸肉和排骨先入砂锅焖炖,足足炖到咸肉变软、香味四溢,即可将春笋丢进去一道炖煮。

因着这回是交由食客们来投票,张掌柜先前也特意来打过招呼,托一众庖厨将吃食的分量做多一些,以免在场的食客有人尝不到。如若还有什么缺的,可以直接找他们拿。

他们说得客气,孟桑自然也不好拒绝。今日来时,就已经将食材的分量备足,来后又要了所需数目的砂锅与炉子后,将庖屋内摆了个满满当当。

如此一来,随着炖煮而散出的那股子肉香和鲜香,就越发浓郁了,勾得在场之人的心里头痒痒的。

负责守着孟桑的两名老饕对视一眼,暗自感叹。

怪不得能将国子监食堂盘活,还能将一众官员的胃口拴得牢牢的。

这位孟师傅的手艺,确实是好啊!

孟桑在庖屋里哼哧哼哧做着吃食,外头那些心思各异的看客们也没歇着。

热热闹闹看杂耍的人群中,阿康将阿喜她们托付给阿山一众兄弟,独自去到约定好的地点。

“什么?你不干了?”永泰食肆负责接头的仆役睁大双眼,神色不满,“你们可是收了银钱的!”

话音未落,阿康从怀中掏出四两银子,将其丢给仆役,恶狠狠道:“别废话,银钱还给你们,日后有关孟厨娘的事再也别来找老子!”

说罢,他不顾仆役面上难看的神色,潇洒地扭头就走。

他的动作看似流畅,心里头却在滴血。

那四两银钱可是他花了两年才攒起来的家底,这么一给出去,日后就又得拮据度日了。

阿康忍着心痛,沉沉叹了一口气。

罢了,谁让台上的是他和慈幼院的恩人呢?

大不了日后再慢慢攒吧。

面色紧绷的阿康匆匆往人群聚集处走,他心里惦记着事,途经一拐角时,未曾留意到里头偏僻处传来的动静。

拐角最里处,一个相貌老实的中年男子被人死死压在墙面上,脖颈处悬着一口无比锋利的刀。

裴卿卿沉下脸,冷声问:“谁指使你们斧头帮来为难孟厨娘的?说!”

中年男子已经被裴卿卿和护卫教训过,此时再也不敢扯谎,他哆哆嗦嗦地开口:“永泰食肆!是永泰食肆的时掌柜!”

“永泰食肆?”裴卿卿轻声重复一遍,随后再度将刀口逼近对方的脖子一分,“除了斧头帮,还有哪些人也收了银钱?”

裴卿卿微微眯眼,示意钳制着中年男子的护卫再多用几分力,森然道:“老老实实交代,否则我这刀,可是不长眼的。”

中年男子无比惊恐:“我说,我都说!还有……”

许久之后,等裴卿卿与护卫从拐角出来时,外头正热闹着。第一道题目的时间已到,众位庖厨正在依次端出自己做的吃食。闻着一股又一股溢出的香味,一众看客们忍不住咽着津液。

护卫恭敬道:“女郎,之后的事情交给我来办就好。”

裴卿卿颔首,转身往皇太后等人所在的看台走去:“处理利索点,不要误了桑桑第二轮的比试。”

“喏。”

台上,张掌柜正在另一口大木箱中抽出上来品尝吃食、投票的食客。这一轮只抽出一半,留下一半到第二轮。

“乙六十九!”

“辛一十五!”

“……”

食客们一一从台子东侧上来,接过仆役递来的碗筷后,逐次去到各个庖厨的桌案面前,先用公筷或公勺将吃食夹进碗中,然后再品尝,最后从台子西侧下去时,将手中木牌投进相应的木箱中。

曲厨子的鳜鱼粥、龚御厨的煿金煮玉、永泰食肆彭厨子的玉带羹……

第一位食客来到孟桑跟前时,好奇地看向紧紧合上的砂锅:“孟师傅,你做的是?”

孟桑依言将砂锅盖子掀开,露出里头煮到汤色浓白的吃食来,笑道:“腌笃鲜,以咸肉、春笋等物制成。”

食客用公筷分别夹起一小块的咸肉、排骨与春笋,逐一品尝。

咸肉经过足够火候的炖煮,虽然口感软了不少,但比起排骨,其口感显然要更硬一些,紧实好吃。

这道吃食,肉还是其次,那春笋的滋味着实令人惊艳。

春笋本就脆爽,自带一股鲜香,此时又被咸肉独有的咸香滋味充分浸入,风味变更为丰富。嚼一口,那汤汁甚至会从缝隙里溢出,与笋之混在一处,鲜得令人咋舌。

此一道吃食,鲜美动人,每一口都藏着浓浓的春意。

食客含着集齐所有食材精华的汤汁,真真是一点也不舍得往下咽。

“哎呀,你都尝完了,赶紧去下家,把地方让出来!”

身后其他人忍不住催促,逼得这位食客依依不舍地离开。哪怕走出好几步,他的眼睛还一直黏在那一大锅的腌笃鲜身上。

直等他来到下一位庖厨跟前,方才很是不舍得地将口中汤汁咽下,忍不住感叹。

孟师傅的手艺可真绝啊!

一拨又一拨的食客上来,投出心中属意的吃食后,又留恋不舍地下台。这些被抽中的人里,既有荀监生、叶柏等国子监监生,也有孟知味、昭宁长公主,他们来到孟桑跟前时,还不动声色地与孟桑打招呼。

后两者倒是还正常些,像是田肃等人,就差挤眉弄眼了。

其中,也不乏存着坏心,本来想故意闹事的。只可惜,他们一尝到孟桑所做吃食后,一半的话就堵在了嗓子眼。有银钱驱使,他们没底气地勉强损了几句,没等说完,就被其他食客没好气地赶走,去到台子西侧,将票投给永泰食肆的彭厨子后,灰溜溜地离开。

孟桑淡定地迎来他们,又送他们离去,好似完全不在意。

台下,薛恒难过极了,趴在许平身上:“怎么就咱俩没被抽中呢?台元这厮忒好运!”

许平笑着安慰:“待会儿咱们去品尝第二道吃食时,只怕台元兄也是这般懊恼。”

薛恒想了一下,倒也没那么难受了,笑道:“也是。”

他忽而诧异,问道:“哎?那些故意惹事的,怎么都没什么动静了?该不会是被孟师傅的手艺折服了吧?”

许平不露痕迹地扫了一眼周围,恰好看见一位在基础考核时闹得最凶的人被带走。

他笑眯眯道:“谁知道呢?”

待到众位食客品尝完,台上的十位庖厨依次下台做第二道吃食。而张掌柜留在台上,当众唱票。

看着彭厨子的票数远远低于孟桑的,坐在一处看台里的时掌柜,面色越来越黑,攥紧手中的茶盏。

他怒道:“阿康那群臭小子也就算了,斧头帮的人怎么回事?为什么都不投给彭厨子?”

仆役的脸色也不好看,讷讷道:“他们适才明明很卖力的,这……仆也不晓得啊……”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敲门声。

时掌柜不耐烦地使了一个眼神,仆役会意,忙不迭去开门。

屋门打开,只见外头站着一堆人,几乎大部分被他们找过的帮派团体的一把手都在这儿。

这些人将傻眼的仆役推到一边,然后逐一冲到时掌柜面前,将定金扔到桌上,扔下话之后扭头就走。

“这生意做不了!”

“下回孟厨娘有关的事别找我们!遭天谴的,差点因为你们触怒了贵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