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鸣书屋mfshuwu.com

崔妩懒得去问,将谢宥肩上滴了几滴湿痕的官袍披在檀木架上,让下头的暖炉烘着。

随从元瀚已将夔州军费账册放在矮案上,谢宥坐在榻中翻看,穿着日常的道袍,清雅出尘,远胜别个道士,单坐在那儿,不费吹灰之力就讨了崔妩的欢心。

谢宥这皮相生得是真好,骨逾沉水之香,兼山艳雪之姿,外头早有歌谣在传,“平生得见谢郎面,始信人间有谪仙。”

家世、才华、相貌……崔妩凝视着自己的“战利品”,心情颇好,那点烦心疲累都消散了不少。

没有这么好的皮相,崔妩才不嫁这么无趣的一个人呢。

道家还讲究什么寡欲,他幼年便修行,修成个虚室绝尘想,无垢清净光的性子,就连成亲后,两人行房也都只固定在每月初一十五。

不过崔妩并无不满。

一个月虽然只有两晚,谢宥也规规矩矩没什么花样,但他体力惊人,崔妩时常整晚都没法睡下。

官人在床榻上神情清淡,可是一双黑沉沉的眼睛专喜欢盯着人看,闹得崔妩一想起来都心惊肉跳。

低声让侍女枫红将冰镇过的杨梅膏饮子取来,崔妩端着缓步走过去。

瓷碗与梨花木碰触轻响,谢宥没有抬头。

她眼珠转了转,将勺子举到谢宥唇边。

她知道谢宥性子古板,不喜欢在人前行这么不端正的举止,但眼下西厢只有枫红守着,而且经过刚刚的事,他会迁就她一点。

谢宥一抬眸,看见她笑起的眼中藏着狡黠。

他一向知道自己这位大娘子在人前恪守妇职,贤良淑德,其实本色并不端庄,甚至深藏了些骄纵任性的小脾气。

一般人难以窥见,却常常在谢宥面前出其不意显露出来。

就如刚刚那刻意演出的委屈。

矫揉造作……

可谢宥不讨厌,偶尔愿意纵着她。

谢宥喝下了她喂过来的杨梅饮。

崔妩又喂了两口,才被他按住手。

谢宥掌心包裹住她细腻柔白的手,想到今日是初九,想说的话又按捺下来,另拣话说:“晚饭时我会同母亲说此事。”

崔妩搁了勺子,摇头道:“不必了舅姑会以为我跟你抱怨的,不当事,官人不用放在心上。”

如此,谢宥唯有宽慰她:“家训在此,我会遵从。”

崔妩撑着脸又笑,重重点头“嗯”了一声,眼里如落了点点星子,天真而直率。

如此外露的喜悦,传出去要被说善妒的。

谢宥低头无奈笑一下,他只是遵从家训罢了,又不是……罢了。

想起今早刚得的书信,谢宥说道:“灵则游历淮南日久,明日就要回到季梁,届时过府来看你。”

是崔妩兄长崔珌的字。

他以为崔妩知道了会高兴,未料崔妩眼中柔情一扫,有些兴致缺缺道:“是吗?”

看起来对崔珌回京的事并不热络。

这兄妹二人从前亲近,如今倒不睦了,谢宥不问,也不再提。

屋中又重归安静。

外头下着雨,崔妩头发才半干,哪儿也去不了,她索性就守着一旁,翻看一本《香谱》,看了没一会儿,她的脑袋跟小鸡啄米一样,一点一点的。

崔妩是刚过卯时起的身。

鸡未鸣时,去舅姑院里问了安,又赶上酬神,舍钱作会,她做息妇的上下忙碌设置香案、彩亭等物,又清点了香烛纸钱,集了灯芯的油盏之类,送到观里去,之后又去侍奉舅姑用中饭……忙到了午后才得空。

掐算着官人下衙的时辰,才松了发髻,没料到他就回来了,忙乱了一阵,此刻被暖炉烘着,崔妩困倦涌了上来,昏然欲睡。

藻园的板棂花窗外,竹林与石榴、蜀葵、茉莉相依,竹叶潇潇,雨点打落的花瓣已飘到楹柱下,清冽淡香的雨气送了进来。

倒显得屋中静谧许多,正是酣眠的好时辰。

崔妩身形慢慢矮了下去,玉簪松挽的头发也散了下来,睡着之后,找了一个舒服的姿势卧着,脸蹭到了谢宥盘坐的膝头,摸了摸。

侍女枫红看到娘子睡着了,挪来挪去地还枕到了郎君膝上,有点不安,想出声唤醒娘子,却被谢宥抬手阻止了。

谢宥看了崔妩一眼。

清嫩净白的脸枕着他,乌发披散在身上,睡得深沉又酣甜。

这一眼很长,他盯着粉白的腮走神,想着像永丰楼里的哪样果子,突然就有些饿了。

枫红悬心看着,想解释娘子是太累了,盼着郎君不要怪罪娘子

思索间,谢宥将膝盖放低,让崔妩睡得更舒服些,才又转头看起度支司带回来的账册。

见郎君未曾责怪,而是举止贴心,枫红忍住了唤醒娘子的冲动,安静候在一旁。

谢宥左手垂在膝上,手侧无意识贴着她的脸,军费账目繁杂,他得全神贯注,找出上头的未尽之言。

此刻雨打芭蕉,正好入梦。

突然手上一痛,伴随着温热湿润感,谢宥看了过去。

崔妩还在睡梦中,不知道梦见了什么,狠狠咬了他一口。

谢宥眉头微皱,回手轻轻包住她的下巴,想让她松开牙关。

但崔妩就是死死地咬住,死也不肯松口,跟初生狼崽一样,带着刻骨的冲天恨意,要将咬住的人生吞活剥不可。

谢宥的手很快鲜血淋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