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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那个?媳妇,真真是越来越不像话!

我原是让刘嬷嬷去?教她规矩,结果她倒好,借口?更衣躲懒了起来,还让婢女将事捅漏去?你身前,引得你为她出头,长此以?往,岂不是要引得我们母子反目?实在是岂有此理!”

郑明存撩袍坐下,端起盏茶水来,俊朗的面容,隐在氤氲升起的透明水雾后头,看?不真切神情。

“……她入府已有三年,又不是根木头,饶是天大的规矩也都学全?了,母亲将那嬷嬷撤回来,今后莫要为难她了。”

詹氏闻言呆楞当?场,睁圆了眼睛,望向儿?子的眸光中,气愤中又带着几分诧异。

“……你这是,你这是为她出头出到我面前来了?她究竟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竟让你迷恋得失心疯了不成?你当?我想做这样的恶人,想要待她如此苛刻么,你当?年若是听?了我的话,娶个?出身高贵的名门淑女,我何至于此……”

“母亲。”

郑明存蹙着眉头,打断了她喋喋不休的抱怨之声,心知若不给个?说法?,估摸着今日?是应对不过去?。

“她怀孕了,不足一月。

我原先着胎相还未坐稳,所以?并未声张,可若再?经您这么折腾下去?,只怕许是也不必说了。”

怀孕了?

詹氏听?到这三个?字的瞬间,面上瞬息闪过多种多样的复杂表情,仿若被雷劈中般,怔魇住了。

过了一会儿?,才慌乱眨了眨眼睛,“……那孩子…是你的么?”

这些?年来,儿?子明里暗里看?过的那些?大夫,以?及账上挂着各种由头支出去?,购买壮*阳药材的钱物与丹丸……詹氏早在很多年前,就知道儿?子身上的隐疾了。

可儿?子讳疾忌医从不声张,她也就只能在旁帮着尽力遮掩,佯装不知。

所以?现下听?说儿?媳坏了孕,才鬼使神差这么着多问?了句。

郑明存执起杯盖,划了划滚烫的茶面,沉默几息,紧而?语气淡然且笃定道了声。

“是我的。”

詹氏惊喜到眸光震动,甚至还有几分懵然,“可你那病,不是……”

郑明存免不得又得再?解释两句,

“一则孙大夫的药喝了这么多年,二?则回京路上遇见个?神医,扎了两针……”

“原来如此!果然老天爷还是善待我们娘俩的!我,我这就将刘嬷嬷唤回来,再?送些?补品良药过去?给她,对了,你这身子既已无碍了,那还需得给你操持几房妾室,你今后多生几个?,也好让我尝尝含饴弄孙之乐。”

郑明存闻言眉头轻蹙,复又吹了吹滚烫的茶面,风轻云淡道了句。

“……我那痼疾实属医治,那神医原本也是多有顾虑,是我再?三拜访恳求,神医才以?折损寿元的法?子为代价下了针,他事先道明过,此法?只能施展一次。

所以?母亲,我此生都唯只有她腹中那一个?孩子了。”

这话由如盆冷水泼下,彻底浇灭了詹氏那片想要为儿?子纳妾的心,她有些?伤怀,又有些?庆幸……过了许久才喃喃道。

“…只一个?也罢,只一个?也好!

怪只怪为娘,没在怀胎时将你养好,才累得你患上此等弱症……”

“所以?母亲就算再?不待见她,为着她腹中胎儿?着想,也略松松手,至少在她生产之间,莫要再?生出什么事端了。”

詹氏确实看?不上徐温云的门户,自儿?子放出话来要娶她,就一千个?一万个?不赞成,可在儿?子再?三坚持下,又念及他身上那旧疾,最终也还是松了口?。

初入门时,儿?媳的表现也确实是差强人意,许只是个?庶女出身,浑身上下都透着些?小家子气,看?账理事也几乎是从头开始学起的。

除那张脸能看?得过去?,唯一的优点是还算乖顺,所以?这三年下来,也算得上是被调**教出来,有些?当?家主母的风范了。

“她腹中怀上的既是你的孩子,那就是我的嫡孙,因着这点,我也必会好好看?顾,绝不会让那胎儿?重蹈覆辙,再?患上什么天缺残疾来。”

詹氏说罢这话,复又顿了顿,似是想到什么,眸底涌现出些?嘲弄来。

“还是我儿?争气,让这孩子来得正是时候。你是不知,隔壁院那贱人,因着她那庶出子房中接连有孕,几乎就要踩到为娘头上来,指不定都生了袭爵的妄念,现咱们嫡脉有了传承,今后还有她们庶出什么事儿??”

“袭爵?”

郑明存眸底闪现出丝精光,将杯盖略带了几分力道磕合上,由鼻腔中哧了声,“他们做梦。”

这头涛竹院中。

惹人讨厌的刘嬷嬷被撤走了,随之而?来的是德菊堂的管事女使,捧了许多滋补养身之物而?来,笑脸盈盈传着老夫人的话,让她今后有何需要,只管同德菊堂吩咐。

这自然不会是詹氏忽然之间转了性,唯一的可能,就是已知她有了身孕。

詹氏并非是个?心思深沉之人,什么事情都挂在脸上,若得知借种求子的真相,断然不能容得下她。

徐温云不知郑明存究竟是如何糊弄过去?的,只知瞧这情形,腹中的孩子大抵是能够顺利诞下了。

当?夜。

徐温云安歇在了主房。

而?郑明存则自然而?然搬到了书房去?住,想来直到生产之前,二?人都不会同住一间屋檐下了。

周遭的一切几乎都是陌生的。

陌生的人,陌生的房间,陌生的事物,陌生的规矩……一切都需要徐温云重新适应,这一天下来,她实在有些?心力交瘁。

在榻上辗转发侧睡不着,不由又从枕下摸出两个?物件。

那发簪,与玉玦。

昨日?在荒山野岭,她回到车架上换衣裳之际,终究没能舍得,瞒下了这两样东西,并未让它?们同她身上的其他物件,一起焚烧干净。

可那管家心细如发,指不定就有留意到她当?天的穿戴。

这发簪倒还好,隐在发髻深处有些?看?不真切,可这枚玉玦当?时是堂而?皇之挂在身上的,未免今后那管家察觉出什么蹊跷,这两样东西今后 都见不得光。

纤细如柳的白皙指尖,由它?们身上轻抚而?过……她脑中浮现出陆煜的面容来。

其实今日?有想起过他几次。

甚至端坐在车架上时,于街道上远远望见个?身着黑衣的高大男人背影,她都忍不住惴着心尖,抬起眼睫去?看?……

想来陆煜现在也在京城吧……

他又在做什么呢?

是不是已将她抛到脑后,亦被京城的富贵繁华迷了眼,滚在了哪个?面首美妓榻上呢?

*

*

当?夜。

京城,肃国公府。

东南处一偏僻院落,凉亭之中,有两个?青年正在对坐饮酒。

坐在左侧石墩上的男子衣着华贵,通身上下皆非凡品。腰间坠了枚刻有“陆”字的翠绿翡玉。

“陆”乃当?朝贵妃之姓,对京城世家稍有了解的,便知能坠此玉者,乃陆贵妃内侄,当?朝煜王表弟,陆修齐。

陆修齐养尊处优惯了,现被萧瑟的冷风吹得哆嗦一下,却因着身侧坐着的黑衣男人,不敢失陪,只得耐着性子问?道。

“……你这一回京就找我喝闷酒,究竟是为何?操心朝堂,忧心军中,担心陛下病情?不该啊,那些?难道不是都万无一失,打点好了么?

莫非是情场失意?”

李秉稹执起酒壶的指尖顿住,掀起眼皮,静看?他一眼。

眸光好似冬日?里的寒潭,漆黑冷肃,无波无澜。陆修齐一愣,只觉股寒气顺着尾椎直冲天灵盖,瞬间便怂得窒住了言语。

陆修齐自知说错了话,尴尬摸了摸鼻子,不过他自我消化得很快,紧接着就又热络起来。

“那你也别光顾着喝闷酒,你这副身子可是国祚根本,不能损伤分毫,好歹多多吃几口?菜垫垫……”

陆修齐说罢,就执箸夹菜,朝他身前空空的碗中放去?,可许是身侧男人的气场太过强大,他紧张地指尖哆嗦一下,那块芙蓉翡翠鸡掉下……

正正落在黑衣男人绣着祥云花纹的靴上。

溅上些?许细微的油汁,洇出块并不特别明显的深色污渍来。

李秉稹的神色愈发黑沉几分。

他气息略略不平,过了半晌,淡道了声,

“修齐,你脏了我的靴。”

分明只是平铺直述的语气,陆修齐却觉得阵翻涌的滔天杀意直逼而?来,顿时浑身鸡皮疙瘩都冒起,额间沁了满头密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