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郝振威策马奔驰,走在前往州城的路上。

他是天德军西城中城都防御史,同时也是丰州刺史。但此时的他,根本没有信心州城会接纳他,更别说西城和中城了——中城本归振武军管,讨完李克用后,划归天德军。

邵树德此时正夜宿中城,时为光启二年九月二十八日。

天德军辖西、中、北三城,五原、永丰二县,人口不多,加起来也不到五万人。

当然,这只是种地的民户,大多数是唐人,但未必全是汉人。不过国朝不管这些,只要是编了户籍的,管你原来是汉人、党项人、回鹘人还是突厥人,都是唐人。蕃人游牧,是不编户的,也没法编户,哪怕汉人去游牧,时间长了,一样认为你是蕃人。

赤裸裸的职业歧视,其实是政府管制手段的有限。就这个生产力水平,也没更好的办法。

白天邵树德见了几个河壖党项头人。他们主要生活在丰州、中城、东城、胜州一带的黄河及其支流两岸,以种地为生,人不少,加起来超过十万。总体也比较恭顺,标志便是时不时纳点税赋。

邵树德对这些农耕党项垂涎三尺,想将他们编户齐民。十万人,一旦训以华风,纳入官府管制,再好好教导一番,几十年后,谁还认为自己是党项人?这又不是民族思想大爆发的年代。

但他终究有些犹豫,原因是河壖党项体量太大了,怕逼反这些人。定难七州的所谓四十六万唐人里面,编入的农耕党项其实不少。最近的一次是灵州编户齐民四千户,再往前就是绥、银二州的零敲碎打,但历年累计起来,数量也不少了,绥银九县累积编了不下七千户。

那些人邵树德也去看过。没了头人的控制,本身又比较穷困,心理上处于一种矮化、自卑的境地,被官府强制移风易俗,再加上周围唐人的影响,比较容易接受先进的文化。

这个进程如果不被打断,等过个五六十年你去告诉他们的后人说你其实是党项,看人家信不信你?这就是同化的威力。

再有的便是银州一次性编的两万户巢众,这些民户里的女人和不少小孩,其实都是从草原上掳来的。民族成分很复杂,官话都不会说。他们本人怕是很难改变过来了,但他们的子女,基本都是唐人,毋庸置疑。

你从小接受的是主流文化,你的外貌和主体民族又没有什么差异,同化不成功才有鬼了。

邵大帅版的“偷走下一代”,就这么默默实施好几年了,目前看来一切顺利。

河壖党项这个体量,确实有点大,得徐徐图之。振武军和天德军之前也没对他们强制同化,一直是羁縻政策,时不时收点贡赋罢了。

这事,得找机会慢慢来。

在中城歇过一晚后,大军继续西行。

一路上除了草原就是农田,如果忽略了北边的阴山山脉的话,这里几乎就是一望无际的大平原了。

“陈判官,这些日子也看了不少风物了,有何感想?”行军的路上,邵树德问道。

“大帅,白道川之地,荒芜无边,弃之不耕,实是可惜了。”陈诚摇头叹道:“金河、白渠水纵横其间,有湖、有大河,土地平整,良沃,秦汉置云中、定襄两郡,大力移民。始皇三十五年,‘因徙三万家丽邑,五万家云阳’,三十六年,‘迁北河、榆中三万户’,汉武帝亦移民十万至此。如今却渺无人烟,殊为可惜。”

“那么秦皇、汉武所迁徙之民户,而今安在?”邵树德问道。

陈诚答不上来。

“此地,某亦眼馋,然地处边陲,与草原只隔着一道阴山。一旦虏骑突入,大掠人口而走,岂不都成了无用功?”邵树德说道:“国朝徙党项至此,迁内附部落至此,其实是让他们代替汉民实边。一旦被掠去,亦不心疼。咱们,只需打理好灵州便是,丰州、振武军一带的沃壤,以后再说。”

前套、后套、西套三个平原,各在一万平方公里上下,确实都是很不错的地方。但前套与后套太靠北方了,适宜做军事基地,不适宜做后勤基地。

国朝以来,草原太平之时,便往这边移民,以就近给边防诸军提供补给,降低成本。然一旦北边有警,且势大难制之时,便会将两地人口迁往后方,比如灵州,害怕其被草原虏寇掠走,白白损失人口。

邵大帅对人口看得十分之重,自然也不想损失,虽说此时北边草原无主。

西套平原还开发不过来呢,谁有心思料理前套、后套啊!丰州、振武军两地的人口,就继续让他们生活在当地吧,多少能提供一点财货,减少后方转运物资的数量。

“陈判官可知某为何一定要拿下丰州、振武军?”

“自是为了构筑防线。”

“然也。草原此时无主,然而早晚有主。以咱们现在的实力,也别做那控制草原的梦。能羁縻部分蕃部,削弱草原实力,已经是极限了。”

“大帅一路行来,蕃部纷纷来投,似可争上一争。”

“还差得远。草原广阔,要想真正控制,必须筑城、设官、派兵,但这又如何维持?”邵树德摇头道。

河套草原的那些人为何听话?原因很简单,东西南北四个方向都是大唐官军,中间还有原本经略军驻扎的榆多勒城,相当于四面和内部都有唐军。而自己人口也不多,逃都没法逃。

再加上自己对他们并不苛刻,索要的贡赋都在其可以承受的范围内,同时还与实力最强的嵬才部联姻,这才勉强维持住了统治。

阴山以北的草原,操作起来难度何止提升了十倍!

“与阴山以北的草原诸部相比,河陇之地人口更多,物产更丰,更一盘散沙,还有城池可驻军。该取何处,不言自明。”邵树德笑道:“某北巡阴山,其实还是为了河陇啊。”

陈诚拱手无言。道理他当然懂,就是不太甘心罢了。虽然大帅有时候戏称自己是个可汗,一些愚昧的党项人也称呼他为“兀卒”,但河套这个小草原的可汗,如何能与阴山以北大草原的可汗相比?一旦控制,二十万控弦之士唾手可得,引之争天下,成之必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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