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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瓒心中有些不服,但又觉得此话不假。

不服的部分在于徐州还能继续守一段时间,如果能从百姓那里劫掠到更多的口粮,一年都不是问题。

而且百姓粮食被抢走后,还可以拖累汴军。

他之前看到过朱全忠散军粮救济徐州百姓,而散了军粮,必然加重后方负担,消耗更大。

但这确实不是长久之计,最终还是会败,或早或晚罢了。

“听闻杨行密遣人在淮南恢复生产,或可与其结盟,借得粮草。”邵树德说道:“今岁我军亦会时不时东出,牵制汴军。时司空是明白人,当知道怎么做。”

“灵武郡王怕是还不知道。”时瓒艰难地说道:“某离徐之时,家父已定下计议,雪化后便遣将南下,攻淮南之地,掳掠军粮、征集兵员。”

“什么?”邵树德霍然起身。

时瓒无奈苦笑,不说话了。

邵树德也笑了,气极反笑。

军头就是军头,这脑回路就跟正常人不一样。

淮南无主,杨行密即便在与孙儒交战,但也派了人到江北,抢占地盘。时溥你倒好,居然南下劫掠,这是觉得杨行密好欺负啊。

但杨行密收编了江北大量蔡兵,战斗力已不可同日而语,时溥手下这帮残兵败将,还真不一定搞得过人家。

但这其实不是重点。

重点是不该结好杨行密吗?杨行密是有眼光的,他连素不相识的人都肯借粮,时溥开口的话,未必讨不到,何必搞成这个样子?

“时司空前些日子已同意移镇,今又反悔,泗、濠二州可有动静?”

“回灵武郡王,泗、濠二州应无问题。”

“说实话!”邵树德提高声音,说道:“徐州危在旦夕,这会可不是掩饰的时候。”

书房内的邵氏亲兵全都看着时瓒,目光灼灼。

时瓒顿了一下,便道:“泗、濠二州有些不稳,或会借口家父已移镇,降全忠。”

“将陈副使找来。”邵树德吩咐道。

陈诚是节度副使,这个职务是藩镇首席幕僚,铁林军时代,只有四千众,当时军中仅有的数十文职人员便归陈诚管。

赵光逢的幕职是随军要籍,本官则是泾原节度副使,是军中第二号幕僚,二人各管一摊子事。

陈诚很快来了,甫一进屋,看到邵树德站在那里,便上前行礼。

“陈副使,遣人往长安走一趟,请朝廷即刻发出重任时溥为感化军节度使(徐镇的正式称呼)的诏书,昼夜兼程,前往徐泗诸州。”

“遵命。”

“时衙内,可有心腹之人可堪信任?”吩咐完之后,邵树德又转过头来,问道。

“有。”时瓒不知道邵树德想做什么,下意识答道。

“或还要回一趟徐州。”邵树德说道:“陈副使,此番往徐州传旨,宜派中官韩全诲为使。”

“韩宫监有勇有谋,实宜任此职。”陈诚立刻就明白了,这是要派信得过的人到徐州插手当地事务,扭转局面。

“有些话,提前和韩宫监说清楚了。”

“遵命。”

韩全诲从蜀中溜回来后,日子不好过。数次向邵树德表忠心,请到朔方为监军。

邵树德没答应。丘维道是老人了,最近几年一直深居简出,听闻要修仙。邵树德懒得管,监军院内各项用度一概不缺,逢年过节的赏赐从来少不了监军一份,私下里还给了不少馈赠。前来投奔的丘氏族人,有才的给官做,有勇力的募入军中,真真履行了同富贵的承诺。

韩全诲想来朔方当监军,你把丘维道置于何处?

不过此番他若是能立下功劳,也不是没有好去处,全看他如何表现了。

时瓒一直到晚间才离开驿馆,出门之后,汗已透背。

“衙内,如何?”徐汶上前问道。

“我等继续等长安消息。”时瓒的情绪不是很高,道:“灵武郡王野心极大,竟然想给朱全忠拉包围网。”

“如何个包围法?”徐汶追问道。

“到那边去说话。”时瓒牵着马儿,走到远处一棵大槐树下,一边避雨,一边说道:“灵武郡王让朝廷火速派出天使,追回前旨,重任我父为节度使,免得给一些人口实,降了全忠。”

按制,委任某人为节帅,天使要先去理所,当着军府诸将、监军院诸僚佐的面,宣读圣旨,授予旌节。

理论上来说,事情到这一步还没完,还要去各属州,州刺史出迎,再宣读一遍圣旨,如此算是走完整个流程。但如今这个时节,一般就走完第一步,后一步就不一定了,有的走完,有的没有。

泗、濠二州,你说他们对时溥不忠心吗?这或许冤枉人家了,陪你出兵,陪你打仗,今年是与朱全忠开战的第五年了,打得如此惨烈,大伙很够意思了。

但确实也到山穷水尽的地步了,降与不降,只在一线间。时溥同意过移镇,事到临头又反悔,这或许会成为促使二州投降朱全忠的微妙因素——有了个说服自己、欺骗自己的借口,不是我不忠,是朝廷有旨。

“朱瑄、朱瑾那边会怎么做?”徐汶突然问道。

这俩老哥,现在也是徐州的难兄难弟了。唇亡齿寒之下,互相救援,但结局多很惨淡。

“多半要派人的。方才灵武郡王问朱瑄、朱瑾二人有何荣衔,这大约是想给他们升官了,甚至是晋爵。如此,便要派天使前往兖、郓宣旨了,鬼知道去的是什么人。”时瓒说道:“我看这朝廷,就是邵树德的夜壶,想用就用,不想用就扔那不管了。我等入朝,怕是也没甚意思。”

“衙内,司空让你入朝,是为了保住时家血脉。”徐汶道。

时瓒沉默。这次入朝,他把妻儿都带过来了,确实没打着回去的念头,这也是父亲的要求。

“嘭!”时瓒一拳擂在槐树树干上,咬牙切齿道:“只要邵树德能攻杀朱全忠,我便是给他当狗又如何?他想杀谁,我便杀谁,甚至天子都杀得,只要能灭了朱全忠。”

徐汶听了大惊失色,忙道:“衙内慎言。此番入朝,三千徐兵皆唯衙内一人是从。但万事须谨慎,时家还没到山穷水尽的时候,万勿自暴自弃啊。”

“我晓得。”时瓒长舒了一口气,道:“该隐忍时会隐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