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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彦卿也进了城。

他是老江湖了,在浙东幕府任判官时,亲身经历过兵乱。河中城内所发生的事情,他一点都不奇怪。

武夫们就这个德行,而且他们一般也没什么太大的野心,抢完后基本就满足了,能消停很长一段时间,然后等到下一次矛盾爆发。

铁林军入城,手段狠辣,怕不是杀了千余人,或者有两千。

封彦卿懒得数,很快在指引下,来到了都虞候司。

衙署内到处是焦黑的痕迹,几乎三分之一的建筑被烧毁。

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味,一些亲兵在清理地面上的血迹。

封彦卿暗叹一声,象征着藩镇最高军权的衙门,居然被一群乱兵给屠戮焚烧了。

这年头的武夫,到底有谁是安全的?

可能没有。连天子都不安全,这世道还真是……

“令公不妨接着讲。”邵树德坐于桌案后,说道。

“嗯?”封彦卿一愣。

大街上隐隐还有兵刃交击声,这都不管么?

“之前讲到哪里了?”封彦卿不自然地咳嗽了一下。

“建中都的事情。”

“哦,中都……”封彦卿也坐了下来,理了理思绪,道:“大帅可知,自前隋时起,河中便是京邑所资?”

所谓“京邑所资”,主要是供应长安粮食的意思。

“开皇三年,运汾、晋之粟以给京师,蒲州是转运地。”封彦卿继续说道:“国朝咸亨三年,关中饥,运晋、绛仓粟以赡之。开元二十一年,裴耀卿为江淮转运使,然其还兼督运晋、绛仓粟入关中。河北诸州之粟麦,一并运到蒲州,并晋绛粟米一起,输往京师。当时是也,晋、绛、汾三州出粮,蒲州出运丁,共赡京师。”

二人坐在这边讲,还有人上茶。在他们身后,亲兵还在搬运尸体,怎么看怎么违和。

“晋绛汾确实是好地方。”邵树德点了点头,同意封彦卿的这个说法。

奇怪的是,蒲州也是平原居多,但在河东道西南这一片,粮食产量却比不过晋、绛、汾三州,这可能与汾水流域水利工程较多,且没有那么多盐碱地有关。

比如粮食产量最高的龙门县,属绛州。贞观年间,长孙恕当县令时,凿石垆渠、马鞍坞渠,灌溉良田,亩收十石(?),开元二年专门在龙门县置龙门仓贮粮。

艰难以后,绛州水利工程建设反倒越搞越大。

德宗时,韦武任绛州刺史,凿十三条水渠引汾水入绛,“环绛而开辟”,整个绛州“皆沐其泽”。

总的来说,就是绛州境内有汾水、绛水、涑水、鼓堆泉,水资源丰富,平原众多,同时又摊上不少好官,水利工程兴修得很勤,故粮食产量大增——京兆韦氏现在在绛州百姓中的口碑都很好,甚至给他立碑纪念。

“抓住粮食这一条,蒲州就翻不了天。”封彦卿直截了当地说道:“若不养官吏、衙兵,蒲州当可自给自足,甚至略有盈余,可若养数万衙军,则不够。”

这个“不够”,当然不是不够吃,而是不够用。

衙兵月给粮赐两斛,他真吃得了这么多吗?吃不了。事实上这是俸禄的一部分,时下官员大部分的俸禄也是用实物支付的,甚至被称为“俸食”。

五万衙军,一年要支付粮赐120万斛,加上在营消耗,一年至少要170万斛以上。光靠蒲州,可不够!

“抓住粮食,确实妙。”邵树德说道。

同时他想起了另外一件事,晋、绛这么富饶,是否可以让部分朔方军在此安家呢?不过这事需要谨慎操作,万一弄得军士们不开心就麻烦了。

“粮之外,还有盐利。”封彦卿继续说道。

亲兵十将郑勇又在关键时候进来,禀报道:“大帅,天使来了,王瑶已经出城迎接。河中军校封藏之在门外,求见大帅。”

邵树德冷笑一声,王瑶可真是心急啊。

他的部队从另一个门进城,趁机收编了不少乱兵。城内大部分军士并未参与劫掠,这些人,多半也是要投向王瑶的,这是志得意满了么?

王家小子,叔叔得让你知道引狼入室是怎么一回事。

“让封藏之进来。”邵树德说道。

封藏之很快来了,行完礼后,见厅内没有外人,直接跪下,道:“封藏之唯大帅之命是从。”

邵树德亲自起身搀扶。

这年头,让一个武夫五体投地跪倒,可是很难的。单膝跪下已经很尊重了,遑论五体投地。这表明了一种绝对的臣服。

封藏之这么干脆,邵树德也不想故弄玄虚,直接说道:“河中兵乱,宿将凋零。昔年王重荣为河中马步都虞候,惜此职后不再设。而今大乱新平,正当任用新人,封军校可愿任河中马步都虞候?”

封藏之感觉自己被幸福击中了,有些晕。

“下僚职官甚卑,如何能担此重任?”

“昔年孟方立不过一介副将,军乱之后,便自任昭义留后。君亦副将,如何当不得马步都虞候?”邵树德说道:“至不济,也能当个都头。此事,我来操办,你只需好好练兵。河中这些武夫,有些过分了,你可能整治?”

“自当用心治军。”封藏之回道。

若平时,确实不好整顿。但如今不是大乱方平么?军士们心中惴惴,一时间倒也很老实。趁此机会加以整治,徐徐图之,总比什么都不做强。

“好!”邵树德笑道:“还有一事,河中将佐,你给我一一道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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