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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苗头如果持续强化、固定下来,并加以宣传,朝廷是可以打破部落间藩篱,在草原人心目中占据特殊地位的——当然,这需要时间的沉淀,圣人已经开了个好头,后面就看子孙后代们如何操作了。

在建极十四、十五两年,野利大虫家也轮番派出了一千兵(每年五百),跟随圣人在西域征战。他仔细回想了一下回来后那些士兵们的表现,微微叹气。

仅仅两年,这一千人就有“变心”的苗头了。如果是二十年、五十年,他简直不敢想象。

“什么?背嵬军?你要入背嵬军?那是什么部队?禁军吗?”灌完炒米后,店家又拿了两枚沙果,一人一个,送给了牧人。

“背嵬军是禁军,赏赐很多。”那位确定将被选入背嵬军、送到中原戍守的牧人说道:“禁军是这个天下最能打的军队。”

“那可不!”店家应了句,感叹道:“我当年没挤进灵州院,不然这会保不齐也在禁军里吃皇粮了。禁军好啊,一人当兵,全家不愁。死了也有充足的抚恤,放心拼杀就是了。”

“可惜只能当几年。”牧人将炒米袋子甩在肩上,感慨了一句,拉着同伴走了。

野利大虫的心又堵了。

他家的部落,被要求拣选三十名精于步战的勇士,外加五十名擅长骑射之辈。河西道都指挥使衙门会派人上门考察,不合格的还不要。

他完全可以想象到,当这批人当了几年禁军回家后,对他的敬畏会减少多少。

而且,他们这类人就是火种,如果人数累积得足够多,还有可能破坏部落内相对淳朴的风气,让更多的人只知朝廷,而不知头人!

太恶心了!

但就这事,他还没胆子提出异议。建文神武无上皇帝的旨意,你能违背么?

别说违背了,他老人家加个尊号,你不也得屁颠屁颠跑到黑城子来恭聆圣训?

自己都这副熊样,就别怪底下人心向朝廷了。

这是大势,目前看样子很难逆转。愁!愁!愁!

时近晌午,满腹心事的野利大虫直接坐进了食肆,点了个火锅和几盘肉,又拿了一瓶便宜的果酒,大口吃喝起来。

而就在他吃这顿午饭的当口,店中又是十余人来来回回,都是来买炒米的。

牧人们有的拿几斤羊毛,有的拿一张皮,有的拿蜂蜜,有的拿打来的猎物,通通换成炒米。

野利大虫默默看着。

若在以往,牧人们打着猎物,那可是难得的打牙祭的好时候了。盖因他们平时主要吃牛羊乳,外加采集到的野果、野菜、蘑菇之类,日子过得可谓清苦。

秋天由头人组织的打猎,算是他们难得的能吃肉的机会了,有时候甚至能为了争抢猎物而大打出手,可见肉食的宝贵。

但现在他们不吃了,宁可拿来换炒米,背回去后能顶两个月——十几个人中,只有三个坐下来吃火锅了,还是冲着各种调料来的。

怎样开支最划算,牧人们慢慢都知道了,黑城子汉人移民种出来的粮食,更有助于他们熬过漫长的冬季。吃肉一时爽快,等冬天饿得两眼发花,忍不住要宰羊果腹的时候,你就知道炒米的好处了。

买炒米的人也在闲聊。

有人说找头人说说情,把他们报上去,到辽东去打室韦。只要能活下来,临走前怎么着也能领点钱帛赏赐,而铜钱和绢帛,是可以直接在这里买炒米、调料、茶叶乃至各种日用品的,而且能买很多。

至于到辽东为谁打仗,原本不清楚的人,在黑城子与人聊一会后,自然也知道了:为朝廷、为无上皇帝打仗——朝廷的权威,在一点点渗入草原的各个角落。

吃完饭后,野利大虫直接拿建极通宝付账。这时候他又苦笑了,朝廷真是无所不用其极啊,每个用建极通宝的人,时间久了,都会知道这铜钱产自哪里,由谁铸造的,继而知道朝廷,知道大夏……

走出食肆后,他抬头看了看城内最显眼的建筑:一座佛塔。

和尚们也不是什么“好人”!表面慈眉善目,背地里在不断给人灌输大夏、朝廷、圣人这类概念。

人有时候很奇怪的,听得多了,见得多了,他就会慢慢认可,慢慢接受。

城市、商人、寺庙、官府、禁军乃至五花八门的商品,无一不在从另一个层面“攻陷”草原。

这种进攻是缓慢的,但也是坚定的,看不到逆转的趋势。

中原与草原的相处模式有两种。

一种是关起门来,甚至修建长城,对外不理不睬、不闻不问。

另一种是不修长城,直接与你搅和在一起,还搅和得贼深,无分彼此。

哪一种对草原“伤害”更大?野利大虫看了这么久,心中已然有数。

前者大不了某个草原部落被打崩乃至消灭,属于“亡国”,但草原还在。

后者,则属于“亡天下”,草原陆沉!

野利大虫长叹一声,离开了这座让他感到压抑的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