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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分不值一钱,但却可保全家富贵。

情分看不见摸不着,却能束缚住君王高高举起的屠刀。

人走茶凉,人没了,情分也就没了。

“朕午夜梦回之时,经常汗透衣背,忧心不已。”邵树德叹了口气,说道。

众人心中咯噔一响,隐隐有所猜测。

偏偏这话还不好接,不好说。

“喝酒吧。”邵树德挥了挥手,道。

几人立刻端起酒碗,一饮而尽。然后端正地坐在那里,像聆听教诲的学生。

邵树德摇头失笑。

终究不是老兄弟。如果是一起走过来的老人,即便有君臣之分,也不会这么生分。

说到底,他老了,熬死了很多老人,新一代在他面前毕恭毕敬,惴惴不安。

邵树德回到座位后,端着酒碗,沉吟了一会后,说道:“朕梦到有朝一日,草原风云激荡,有人率数十万骑南下中原,杀得血流成河,数百里无人烟。而大夏的国祚,就像秋天的落叶,飘零不定,又像风中的烛火,晦暗不明。”

“陛下……”几个人有点坐不住了,神色惊疑不定。

邵树德的思绪从追忆中彻底抽出,用略带些漠然的目光看着他们,道:“诸卿可有解法?”

“陛下,草原之上,无人能出数十万骑,除非有北衙枢密院的调令。”庄敖说道。

“禁军骁勇难敌,纵有数十万骑,怕是也不敢南下。”苏支说道。

“陛下,臣愿献背嵬壮士五百至洛阳,拱卫京师。”

“谁若造反,我等必诛之。”

……

邵树德的目光在他们身上转来转去,最后一丝耐心耗尽,不太想和他们再说些场面话了。

因为这些所谓的故人之后不值得他纡尊降贵,不值得他投入感情。

就在这个时候,可敦城巡检使浑释之说话了:“陛下,臣闻碛北诸部各有夷离堇,多者管兵万人,少则两三千。定期操演、整训,如臂使指。臣以为,碛南诸部亦可仿其旧例,重新整顿,以为国之干城。”

此言一出,其他几人神色不一。

这倒不是他们有什么反意,其实是本能在作祟。谁不想当军阀?谁不想把持着更多的人丁、牛羊?

草原就这德性。

汉地军阀尚知互相吞并,草原酋豪就不想么?一样啊。

浑释之把话挑明之后,事情便走到了最终一步:怎么办?答应还是不答应?答应的话,是不是还可以讨价还价一番?

“浑卿真是妙人。”邵树德笑了笑,起身敬了他一碗酒,道:“满饮此杯。”

浑释之接过酒碗,一饮而尽。

邵树德倒背着双手,在几位酋豪面前慢慢踱步。

他的脚步很轻,却又晨钟暮鼓般敲在几人心头。

“你等——”他清了清嗓子,说道。

众人竖起耳朵。

“回去后,清点一下户口、牛羊。”邵树德继续说道:“分一分家吧。你们自己分,好好分,若分得不好,朕来替你们分,明白吗?”

几人印证了心中不安的猜测,尽皆暗叹,拖了这么久,是真逃不过去了。

“臣遵旨。”几人陆陆续续表态。

情愿吗?当然不情愿了。

但公然对抗朝廷的代价是什么,这是他们不得不考虑的事情。

“建文神武无上皇帝”这个尊号是诸部共上,黑城子国人会议也非常正规,今上在草原上的地位,说实话比很多所谓的大汗还要正统。

他们打小就听父辈说起征战的往事,对无上皇帝的敬畏深入骨髓。有年纪稍长的,甚至还赶上了统一天下的尾巴,见识过大夏禁军一往无前的勇武,真没太多抵抗的勇气。

说难听点,若此时站在他们面前的是太子,他们可能都要讨价还价,但面对“面善心黑”的无上皇帝,没人敢公然对抗,因为他实在太耀眼了,不是人力所能敌。

所以——还能怎么办?

大部落变成中等部落,中等部落再变成小部落,几代人下去,阴山、燕北诸部与碛北部落可能就没什么差别了。

分完家产的兄弟之间,可不一定是一条心,这是明摆着的事情。

而且,这事还没法正面硬扛。大家都有子孙,没有继承权的孩子们知道圣人下达了“推恩令”,会是什么态度?必然欣喜若狂了。

草原与汉地不同,可汗的叔伯兄弟、儿子孙子都要领兵或出任官职的,他们各有班底、各有支持者。如果没继承权也就罢了,不做他想。可现在圣人告诉你,部落可以分家,你们也有可能取得继承权,朝廷支持他们。

你看,内部人心也被搞乱了,严重的都不用分家,直接分裂了好嘛?

推恩令是千古阳谋,所有人都看得穿,但就是破不了。它考验的不是你有多少户口、兵甲、战马,而是人心。

无解!

听到众人同意的表态后,邵树德也没什么欣喜的神色。

他这一辈子,灭掉的部落太多了,想怎么弄怎么弄,谁敢反?

又为子孙后代清理了一遍棘刺。他能做的,也就这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