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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丛蟋蟀稀稀寥寥鸣叫着的夏末深夜,小娘子的话许久不停。

她的声音很小,手中晃动着枸杞的竹篾簸箕也只发出着极轻的沙沙声。

在这样的榻边,陆云门居然不知不觉睡着了。而且睡得极沉、极好。以至于他在第二日醒来时怔愣愣了许久,才确信自己真的睡了过去。

陆云门之所以要住到这里,就是因为他的睡眠很浅,一丁点风吹草动就能令他清醒。

因此,少年便可以隔着那道薄薄的纱门,时刻留意旁边阿柿的动静。

但昨晚,他竟然睡沉了。

这真的是前所未有,不可思议。

少有发愣的少年,徐徐看向四周。

屋子中,不知何时,他晨起梳洗的一应物具和清水都已经备好了。

听到不断响动的金铃声就在不远处,少年知道阿柿没有出门,便静心沉息,洗净换衣后才出了门。

打开门扉的瞬间,院中高照的艳阳映到他的身上。

院子里,阿柿正在追白鹞。

听到陆小郎君出来的动静,她停下把扒在她腿上的大肥猫往下扯的动作,转头先冲他笑着行了礼。

不等陆云门反应过来回礼,她又使劲地把不情不愿的大肥猫抱了起来,举给他看。

“李国老派人送贾县丞回去时,叫人把你留在金川县的东西都拿过来了,它也被一起带了过来。李国老说,他已经去郡中将你借调了过来,让你放心在这里住下。”

说完,她把大肥猫抱到了怀里,捏了捏它厚敦敦的肉爪子。

“我还没跟你说过呢。”

她告诉陆云门,“这只猫,是今年除夕夜短暂相聚时,我在雪中捡到、请舅舅收留的。我把我的名字给了它,要舅舅也叫它阿柿。这样,舅舅每次喊它的名字,都会想起我,就算我们日后久不能相见,那只猫也能替我陪在他的身边。”

她说着,眼神变得落寞又怀念。

“我从未想,那次分开,竟然就是诀别。”

小娘子已经妆点过了,面容皎皎白净,嘴上只轻染了点薄红檀口,面颊也只点了两个乖巧的小红圆点,但在她的额上,却画了满幅的蕊黄,带着松树花粉的清香,如一只青松间的鹅黄鸟。

可仔细端看,她额上层层花蕊的最中间,却是空着的。

少女使劲呼了一口气,排解掉自己方才沉闷的情绪。

随后,她伸出手指,冲着大肥猫和白鹞指指点点,气哼哼地向陆小郎君告状。

“窦大娘拿了一匣茶油花子给我,我刚想剪了当额黄的蕊心,就被它们抢走了!”

她指向呲着牙在她伸懒腰的大肥猫。

“先是被它叼去玩。白鹞见了,马上就亮了爪子开始抢,我想拦,可它们打起架来凶得很,掉了我一身的毛,根本就劝不住。最后,”她指着跳到树上、将宝匣放到鸟窝里的白鹞,“还是被它抢走了。”

陆小郎君专心地听完小娘子的状告,随后对着白鹞吹了一段两短一长的变调呼哨。

清脆嘹亮的呼哨声刚落,白鹞便抓着宝匣展翅滑落了下来,将东西不偏不倚、抛到了少年伸出的掌心里。

接着,它像是知道自己犯了错,落到少年抬起的小臂上便开始垂头敛翅,小声小声地呦呦叫。

“能不能,不要把它给别人。”

双手接过陆小郎君递来的宝匣,阿柿忽然出声。

她双目含忧地看着白鹞。

“就算过几年,那位贵人长大了、想要它了,你能不能也不要把它送回去?”

她望向陆云门。

“你就自私一点,把它留下吧。”

“上一世,我将它送回去了。”

少年并不是在问。

他很肯定,无论前世是否存在,这都是他会做出的选择。

“是。自你病弱到不能上马后,便让太孙妃派人将白鹞带走了。”

小娘子面露哀色。

“明明,你也很舍不得它,就算不能驾马带它巡猎,也可以让它在你身边陪着你啊。”

白鹞似乎也察觉到了她的情绪,随着她一起叫了起来,哀鸣声惹人伤怀。

“你给它取个名字吧!”

不见少年回应,阿柿又固执道,“名字是很神奇的。你给了它名字,它身上就有了你的烙印,你们之间就有了牵绊。也许,你就舍不得将它交出去了!”

她认真地看着少年:“说不定,就是因为取了名字,我们两人间多了一条系在一起的线,上天才让我重新回到了你的身边。”

陆云门听懂了她的弦外之音。

他问:“我给你取了小字吗?”

“不是啊。”

阿柿摇头。

看。

陆小郎君还不明白谁是猎物呢。

要被烙上烙印的人可从来都不是她。

“你行加冠礼时,取的是我给你的字。”

说完,她笑起来。

“但你今生平安康健,前途无量,加冠时定有贵胄亲临,权豪势要,天下文宗,络绎不绝,不必再用我为你取的字了。”

小娘子的眼睛闪闪发着光。

“所以,你想不想知道前一世我为你取的字是什么?”

少年……竟说不出一句拒绝。

他确实很好奇。

阿柿于是拉起了陆小郎君垂在身侧的手。

昨日她就发现了,少年的手指细长清瘦,但根根骨直有力,手腹掌心都有常年握弓留下的痕迹,并不似许多养尊处优的权贵子弟,弱到连投壶都无法将箭掷出三臂。

她将他比她大了许多的手掌抚平,用手指在上面轻绵地滑出了两个字。

少年的小指不经意收紧了一瞬。

——九如。

陆九如。

直到她的指尖从少年的掌心离开,迟迟不散的酥麻感仍随着皮肤血管向他的四肢百骸蔓延,逼得他只能用力将手握紧。

如山如阜,如冈如陵;如川之方至,以莫不增。如月之恒;如日之升;如南山之寿,不骞不崩;如松柏之茂,无不尔或承。(注5)

阿柿觉得,无需她解释,灵心慧性的陆小郎君也会明白她给了它多大的祝词。

而且,她给了他一个“九”字呢。

可蜷着手掌的少年却问了一句:“这个字,陆家的那一位,允了吗?”

“嗯?”

阿柿抬眸。

摩挲着滚烫掌心,少年平静道:“我以为,那位贵人不会喜欢我用这个‘九’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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