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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沿江又向北行了两日。

途径的地儿总像是憋着一场雨,愈发得闷热。这让小娘子的愉悦劲儿很快过去,神情又变得倦怠淡漠。

午后,酡颜拿出个趴伏状黑白条纹猫的空心瓷枕,将过了冰的清清冷水从一侧的猫耳朵里灌进去,让小娘子倚靠,接着又端来了一碗浓浓的热汤药,放到了小娘子的榻边。

因着假死药对身体的伤害不小,阿柿又通医理,知道自己还会虚弱些时日,所以这两日一直不断地在喝药。

过了会儿,药凉了凉,她刚喝了半碗,今早同母亲一同登上了船的小山猫就跳到了她的身旁,一个劲儿地用脑袋在她身上蹭来蹭去,想要她摸一摸。

这正是县伯府里的那只 ,是她的手下拿着她的花押印鉴,刚从刘曙府里带回来的。

一段日子不见,它又长大了些,不过还是一样地喜欢她。

但阿柿对它的举动并不理睬。

她慢慢将药喝完,看了眼放在手边的那个璎珞项圈,才在小山猫难过到呜咽着快要趴下时,轻轻碰了碰它的头顶。

刘初桃的母亲出身书香门第,年少时颇有些才华,得赤璋长公主青眼、曾为长公主做过些事情。

后来,她嫁了刘曙,也带年幼的女儿拜见过几回长公主。长公主见过那孩子做事得体细致,性情温顺,倒是肖母,便挑了来给阿柿做伴读。

两人自幼相识,算是作伴长大。

她知道阿柿的虚假、偏执、自私、恶毒,知道她满口的谎言和满腹的算计,知道她的一切本性。

阿柿在她面前,不需要一点伪装。

去年县伯刘曙卷入逆谋案、即将举家谪去偏远西南时,她曾亲自去见过刘初桃,直言她无心插手县伯刘曙的事情,但她可以保刘初桃留在东都,不受一丁点波折。

那时,刘初桃的身体就已经孱弱不堪了,想要活得长久,需得时时静心调养。

可若是随父南下,她拖着这样的病体数日奔波,去的是从未去过的湿热的南边,还要劳心费心地在陌生的地方重新建府,父亲又是个完全扛不住的事的无能之辈……

根本就是自寻死路。

刘初桃心思细腻,这些事绝不会想不通。

可正是因为她知道自己父亲无能,知道他如果独自被贬去南地,县伯府在他的手里,很快就会落到任人宰割的田地。

割舍不掉父女亲情、也不想让县伯府就此毁了的她无法眼睁睁看着这一切发生,最终还是决定亲自随府南去,靠自己还剩下的半口气撑起县伯府,让县伯府能在南边站稳脚跟。

见她主意已定,阿柿便不再管了,让酡颜拿出了那个盛着璎珞项圈的盒子给她做饯别礼,随后没有再对她多说一句话。

那个时候,离去前的刘初桃含着泪向她郑重无比地行了一个大礼——

这便是阿柿在刘初桃乳娘门外对着陆云门所行的那个了。

她没有说谎。

那的确,就是刘初桃对她行的礼。

彼时,她们都知道,刘初桃一旦南去,两人此生只怕就再也不能相见了。

这一拜,便是诀别。

很快,刘初桃随父离开了东都。

不久后,阿柿就听到了风声。果不其然地,卷进过逆谋风波的刘曙刚到南方不久,当地的小官小吏便开始顺意“圣心”,时常在小事上对县伯府刁难,以致掌家的刘初桃过得十分艰辛。

阿柿听过后,什么都没说。

既然是刘初桃自己选的,合该她自己承担。

可过了些时日,她还是在她自小养大的一只母山猫有孕后,将它长途跋涉、于刘初桃的生辰那日送了过去。

这举动自然极其有用,县伯府的日子一下子就好过了许多。

但刘初桃的身子仍是彻底垮了,气若游丝地熬过了一个冬春,最终还是死在了圣佑八年的四月。

临死的前一晚,她写下了她自两人分别后、写给阿柿的第一封信。

也是她这一生的最后一封。

在信里,她温婉柔静地向她说着她来南方后的见到的美丽景色和好吃食物,说小山猫的活泼与淘气,说乳娘的眼睛好了许多,说她将阿柿临别时送给她的璎珞项圈埋在了离乳娘家那颗高松蓬十步远的树下土里。

“这十步远,是按我自己的步伐得来的。若是您,应当刚好是十三步。但要是分别后的日子里您又长了个子,那十三步便不准了。到底是十一步还是十二步呢,我也猜不定……”

一句一句,不急不躁,轻轻柔柔,家常话似,仿佛她们还在儿时的夜晚,边摇冰纳凉,边面对面听着蝉鸣说着话。

看完那封信时,阿柿的神色没怎么动,只是淡淡地吩咐手下人去县伯府吊唁时多上几炷香。

也正是那日,她的手下看到了尤金娘主仆偷走小山猫的全程,让她有了出现在李忠面前的理由。

“嗷哼!”

终于得到了阿柿的垂怜,小山猫马上一个轱辘钻向她的怀里,呜呜嗷嗷地又开始想要她更多的宠爱。

但它却不敢像以往那般用力,小心翼翼地蹭着,如同试探。

这小山猫没有信中所说的那般顽皮,信里提到的蜜糖腌的螃蟹,她专门去尝了、味道不过寻常,刘初桃乳娘家门前的松蓬树香不好闻,就连那个所谓“吹捏得特别神气的饴糖小老虎”,也不见有什么新奇,在金川县县衙被人轻轻一碰,就飞出去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

而且,她从松蓬树下迈到埋璎珞处,分明只用了十步。

刘初桃。

就算是死了,还是一如既往的无趣。

只会给人添闷。

她要赶快再找点新的、有趣的事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