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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云门的声音很轻,只有身边人才能听到。

帷帘后的小贵人丢掉手中的牡丹,笑得小尖牙微微扬起。

她刚才要他说给陆西雨听的,分明是“你可真是笨得惊人,活该被打”,陆小郎君不愧是端方君子,连传话都传得这么文雅。

“檀管事!”

等笑够了,小郡主在安静的巷子中扬声,“去岁秋时,河东遇了蝗虫的农田又不止一处,今年,会引来蝗灾的犰狳怎么偏偏只出现在你管的族田?”

檀管事双目眯起,稍稍向着身后侧了侧头。

他身后的亲信领会其意、刚要开口,少年陡然将弓拉满,直指那人的喉间:“她问檀管事,便只能由檀管事答。”

那人浑身一抖,牙齿格格,如被扼颈。

“檀管事或许不知道。”

在一片有些渗人的鸦雀无声中,小娘子又说话了。

“我年幼时就听说过檀管事您的名字。据说,多年前,族中要换管事时,一众族老都推举了您,都说您正直殷实、廉明公正,最合适扛这重担。而那段日子,族田连年五谷丰登,可见您的确刚正无私。”

听着这些恭维话,檀管事忽然想起了当年意气风发的自己。

这一刻的恍惚,让他没能早早将小娘子喝止。

“可最近几年,随着您家中人丁昌盛,这族田的收入愈发得少了……我听说,古往今来,螟蝗从不会无端降世,多是当地的管事之人饱其私囊,无德无……”

大参站在闹事人群的附近,因此他看得很清楚,小娘子说到后面这几句话时,从族田来的好几个人都变了眼神。

“满口胡言!”

檀管事已回过了神。他不准她继续言语,当即断喝:“你分明就是在为陆云门开脱!犰狳出现在陆氏族田,是因为这个去岁焚埋蝗虫、引来祸事的罪魁祸首,如今正写在河东陆氏的族谱上!”

他手指疆场上数次浴血的少年,一副无畏无惧、大义凛然:“陆云门!你不必用箭指着我!就算你今日将我杀死,我也要向天求理,你们燕郡王府便是再权势滔天,也不能来祸害我们河东陆氏!若是不能将你惹下的祸事平息,蝗灾必会再来,而我们河东陆氏首当其冲……”

“这可不行!”

马车中,小娘子一声惊呼,莫名其妙,将檀管事威武不屈的磅礴气势断了个干净。

“快!酡颜!”

侍女应声从后面的马车中搬出了重重的一个大箱,箱子落地,箱盖打开,满登登的金银珠玉随意地流了出来。

“事到如今,蝗灾前兆的犰狳已经出现,为崖边寺的神僧塑金身也好,拜求其他神佛也好,只要能使其庇佑陆氏、免去这场灾祸,我愿意去做任何事。可崖边寺说,不仅要‘祈恩足诚’,还要‘修德自省’。要是自省得不对、不全,便是拿出再多的银钱,只怕也不能真的消灾避祸。”

到了这时,即便没有少年的那支箭,周围也没了想要造次的人。

“檀管事。”

小郡主不必扬声,所有人也都在认真地听她说话了。

“今年犰狳出现在陆氏族田,是去年的缘故。”

所以,她问得不疾不徐。

“那去年夏秋,蝗虫为何会落到你管的族田?”

意识到她要做什么,檀管事皮面一紧:“蝗虫漫天都是,见稼便蚀,又不独落在陆氏族田!”

“这叫什么话?别处田是别处田,别处的田地落了蝗,自然是那儿的人修德不足,”帷帘之后,小贵人娴雅端坐,发簪间玉鸳鸯上的莹光都没有晃过,可她传出来的声音却充满了不解,仿佛是真的想将困惑解开,“可河东陆氏百年望族,族中子弟进德修业、积善累功,苍天为何会降灾于陆氏族田?”

檀管事喉中干涩,一时竟想不好该如何答这诛心问。

而小娘子的下一句却已经问了出来:“去年,蝗群出现后,陆氏族田的乡亲们可是有烧香礼拜,好好祈恩?”

“有!”

方才在听到檀管事中饱私囊那些话时变了神色的一个男子,此时眼珠一转,积极出声:“我们每家每户,都日日烧香!”

“那为何蝗灾不消?”马车中的声音顿了顿,“难道……是祈恩时不够心诚?”

“绝不是啊!我全家的诚心天地可鉴!”

这罪责没人敢接,众人立马纷纷争抢着攀比起虔诚来。

“我阿耶愿将寿献天!”

“我与新妇不休不眠,向天跪求拜了七日久,将头都磕烂了!”

“我用尽积蓄……”

片刻后,小娘子点头:“果然,这蝗灾与乡亲们无关,源头还需再找。”

撇清了责任的人们安下心,然后,他们便听到小娘子又道,“我曾听说,前朝一场蝗灾过后,曾有占道:‘时有邪人,居位食禄,从中渔利,如虫与民争食,故招来虫蝗1’。因此,并非有心针对檀管事,只是,为了河东陆氏能逃过此劫,需要把所有的可能都排着查上一遍。我知今日在场的,有几位在族中也是德高望重,不如请大伙儿结伴回去,到檀管事那儿细细地查一查,等查明了蝗灾与檀管事不相干,檀管事之后也好继续主持大局。不然,我怕我便是拿出再多的金银,对驱蝗一事也无大用。”

她这边说着,马车外,酡颜抬手关上了宝箱的盖子。

“我自然盼着檀管事清白,但若族田的蝗灾真的是因檀管事而起……”

马车里,小娘子的声音渐渐低了,如同自言自语,“应同族长说说,这管族田的事,该轮着来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