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章 (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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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贵人笑得酒凹圆圆,任谁看都是副一味天真、邪尘无染的样子,因此,看着她的陆品月在听清她说了什么的第一刻,所想的竟是怀疑自己的耳朵。
“啊。我忘了。”
小郡主忽地睁大了双目。
乌黑的眼睛里仍旧干净得叫人看不出一丝恶,“骑射赛中,阿姊提起世子时的些许言辞让我有些不想听,但众人面前,我又不知该如何开口,是以拿出了这对簪子。”
“世子的那卷《百童嬉戏图》很是有名,连我都知道。数年之前、太孙百日时,先皇为祝太孙康宁多瑞,便是沉痾难起,也强撑着在一幅前朝名匠所绘的《百子嬉春图》上亲自题字落印、叫人送到太子府。只可惜,在太孙记事之前,那幅画便在太子西迁的途中不慎被毁了,令太孙抱憾至今。”
背书一般,小贵人说得一板一眼,郑重其事。
“许是阿姊想到世子年幼时曾临摹过许多那画师的画作,便在戌儿的百日宴前、叫他照着也画一幅百子图、送来做贺。世子画出的《百童嬉戏图》果然有几分前朝名匠真传的神韵,太孙自得了那卷画后便爱不释手,至今仍将它悬于书案一旁,日日时时品评。”
戌儿是陆品月独子的乳名。在陆品月的记忆里,这是陆扶光第一次这样叫他。
她理应对小贵人的这份亲近感到怡悦,可是……
世子喜爱陆云门的那张百子图、日日将它悬于案旁的确不假,但她要陆云门去画百子图的缘由,陆扶光却说得并不对。
完全不对。
一句都不对。
事情的起因,是太孙得到了一幅出自名画匠之手的百子图。
那画匠姓丁,近些年极负盛名,可他为人颇为傲气,只有兴之所至才肯磨墨濡毫,所以即便达官显贵,也很难用重金权势得到他的几笔画作。
不过,他为还潦倒时的一饭之恩、曾拿出许多自己的画赠给恩公,其中便有一张百子图。
太孙听说此事后,对那张百子图念念不忘,费了好些功夫才将它弄到手里。
因此,当真正得了它以后,他很快就忍不住在被灌了几碗黄汤后的会友宴上、暗暗吹嘘了起来,说他近日得了张很不得了的百子图,呼朋唤友地要他们到戌儿的百日宴上来看。
可他放出风声后没几日,那丁画匠便进了大狱,罪名是与谋逆的罪臣私交。
万幸的是,太孙最喜看到别人搔头抓耳、猜不出来的挠心样子,因此在众人百般追问那画匠究竟是谁时,他说什么都不肯提前告诉他们。
可这一言既出,百日宴上便定要拿出幅能配得上“很不得了”这四个字的百子图才行。
太孙没了主意,陆品月却在仆从悄悄来报信的当下就想到了办法。
但她早就不满太孙一旦醉了就管不住嘴的性子,想藉机让他多急一会儿、明白明白什么叫祸从口出。
于是,她佯作不知此事,即便看到太孙在自己面露出了有口难开的样子,也从不相问。
直到太孙为这事攒眉蹙额了好几日、终于求问到了她这里,她才一脸为难地想了想,道实在不行、可以让她的胞弟来画。
陆云门的画,自然也能称得上“很不得了”。解了燃眉之急,太孙对她连声道谢道好、信任更加,她也自信不会有差池地给远在长安的陆云门写了信。
可接连数日,音信杳然。
眼看离戌儿百日宴越来越近,她只能一封又一封地写、命人奔马疾驰送到陆云门的院子,此后虽有回音却是在推三阻四,最后还是靠着她不断死告活央、窝火得口舌都快生了疮,才终于在百日宴的两日前看到了那幅百子图。
未曾想,那丁画匠是因行事张狂得罪了人而遭了诬告,很快便洗清冤屈、从牢里出来了。
而福祸相依,女皇听闻此事,倒对他生了好奇,不仅看了他的丹青,赞他妙手,还将他叫进了宫中、与他对酒论画,使他的名声更显了。
而那个时候,戌儿的百日宴才刚过三日。
太孙自从听说了这事后,便马上开始“若是——”、“若是——”地扼腕憾叹个不停。她为他解困的用心,再也没有被他提起过。
可以说,与这百子图有关的里里外外,就没有一样让她顺心。
陆扶光以为她能记得《百童嬉戏图》里的一角。
她怎么可能记得?
别说去看去记了,她连想都不愿想起来。
不管是丁画匠画的还是陆云门画的,都只会让她觉得心烦。
正因如此,她从未对外说过这事里的曲折,便是陆云门也不知道。
陆扶光要是能说对,那才是件吓人事。
让她在意的,是陆扶光说出来的“错”。
那位小郡主信誓旦旦地说,先皇题字赐下的那幅《百子嬉春图》,在太子西迁的途中,被毁了……
太孙第一次同她说起丁画匠的百子图时,她自然也记起了那幅《百子嬉春图》。可听到她问那幅画的所在,太孙却有些不乐意,最后也没有答她。
但太孙一向如此。
当心思全在新得的画儿上时,他便只想听人夸这幅画,其余的话都只会让他觉得扫兴。
所以她当时也没有多想。
可这会儿,听完小郡主如此正经地提起那幅画被毁,她却越想、越跼蹐不安。
太孙与丁画匠那张百子图的事,即便被女皇知道了,不过笑一句蠢如豕、再笑一句怯如鼠,最多不过丢些脸面。
但如果陆扶光说的是真的,太子在西迁时,将先皇拖着病体为太孙题字的那幅画毁了,光是不孝和不敬这两座言山,便能压断太子的脊梁。
更何况,西迁途中!
说是西迁,但纵使如今无人敢再提,世人也都知晓,太子当年是因遭女皇忌惮、被发配去了那西边的苦寒之地。
路途遥远艰难,时节天寒地冻,常常堕指裂肤,心中难免愤懑有怨,恨上了女皇,也恨上了将女皇立为皇后的先皇……
当年酷吏横行时,陆品月正是陆扶光这般的年纪。虽然燕郡王府没有受到分毫波及,但她却从中看得分明,只要合乎女皇的心意,砂砾重的错便可以被说成泰山重。
这世上根本没有什么真正的道与理。
说是“道”,写做“权”。
说是“理”,不过“势”而已。
从那时起,她就迷上了这两个字。
她想要它,而且,不要普通的,她想要的,就是那个最大的、能够口含天宪、随意掌人生死命运的皇权!
如果她生在前朝,或是在先皇临朝时她已老去,那陆品月也许会觉得生出这个念头的自己十分荒唐。
可她生在大梁,长于此时。
她亲眼看到了吴皇后如何以女子之身,一步步大权独揽,最终弹压山川、君临万国!
既然吴皇后能做到,那她自然也可以。
她要成为第二个她。
她从未对任何人吐露过她的弘愿。
但她一直在做。
她仿照着她的一切,学着她,学到嫁给了太孙,终于走上了她当年的路。
可大婚第二日敬姑舅时,太子就对她耳提面命了无数次,说太子府的处境如何临深履薄,要她敬始慎终。怕她听不进心,他又逐件逐件说起他过往危难,身近八尺的壮胖男儿,说着说着竟汗洽股栗、弓蜷如虾、惧色满面。
她极看不上他的样子,却也不自觉将他当时的惧怕之深印在了心里。
本来,她对女皇的敬有多重、畏就也有多重,自那后,她时常思及便惊惧心悸,因而刚入府时,她万事都做得小心,束手束脚,怕会惹女皇疑心。
可后来,因身份高了,她与女皇见得多了、走得近了,便觉女皇年纪上来,更贪享子孙环膝的天伦之乐,已没了早年间的杀伐果决。
她有些失望,却也因此慢慢松下了心。
她的手伸得越来越长,做得越来越好,得到的越来越多。其间虽然不如意的事也有几件,但一想到女皇当年也是如此,她便将不满通通咬嚼下肚,只待来日、悉数清算。
可就在刚才,郡主随口的几句话,竟又激起了她曾经深埋心底的惊惧,还未细思,身上便已骨颤肉惊。
毁了先皇题字亲赐的画,自然是件大事。
女皇不想惩治他们,则海不波溢。可女皇要是知道了此事、或是想要以此为由头发难,那对太子府来说,这便已足够是一道覆首摧骨的骇浪。
陆品月压住自己青筋现出的右手背,目光无意间扫到了几上银盘中的柿子。
被簪尖划破的近红果皮上正淌出汁水,一珠一珠,被烛色浸得血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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