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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到咸阳后,叶氏倒是差仆人来拜访,说是喜家里,请她捎带一点安陆物产来——喜一向清贫,家里送来的,无非是几件衣裳,一点北方不容易买到的稻米。

到这时,喜才听说叶子衿也在咸阳,但尚在孝期,数月来足不出户。

这当是她来咸阳两个月后,第一次走出家门,竟是为了送喜……

喜有些动容:“咸阳市肆之上,众人见我桎梏而行,皆避之不及,夫人就不怕来送我一介罪吏,连累了昌南侯?”

叶氏笑道:“喜君与良人的关系,谁不知道,既是同僚,还是乡党,他甚至视喜君为师长、楷模,要来连累,早连累了。再说,是良人一时失言,使喜君之名让陛下知晓,这才有了咸阳之行,归根结底,也是我家良人连累了喜君才对。”

喜摇头道:“是老朽自己惹的祸事,与昌南侯何干?”

叶子衿道:“良人常说,他生平最敬重者,不过三人而已,喜君便是其一,若他知道喜君离都远谪,而妾不相送,定会骂我是不懂事的蠢妇人……”

喜道:“但若陛下当真怪罪起来……”

叶子衿却浑然不在意,诙谐一笑:“那就怪我这蠢妇人自作主张,陛下总不至于和一个女子一般见识吧?”

叶氏人情做得很足,她并非空手而来,还送了喜两个仆人。

“一舍人,供喜君使唤,一女佣,供喜君沿途洗衣造饭之用。”

喜觉得不妥,叶子衿却道:“她二人是一对夫妻,也是安陆人,乃自由身,而非隶臣妾,并非赠予喜君,只是同路而已。玉门辽远,一路上也能陪喜君说说家乡话。到了地方,若想与家中通信,可使二人代传。”

她看向一旁的狱卒,笑道:“二人自有符传,食宿自理,这,不违法罢?”

狱卒哪里敢得罪昌南侯夫人?连连垂首应诺,也再不敢慢待喜了。

如此一说,喜也不好推辞了,只能道谢。

叶子衿还让人倒了一盏酒。

“妾代良人敬喜君,祝君早日归来!”

言罢,仰起头来,一饮而尽!素服麻衣的哀婉外表下,却带着一丝女子少有的豪气!

喝了送别酒后,喜只觉得,胸中块垒已消,再无悲凉。他看着复朝咸阳驶去的马车,颔首道:

“昌南侯有位好夫人啊!若为男儿,亦可为二千石!”

……

叶子衿的家书传到豫章郡,已是月余之后的八月中旬,信上将这段时间,咸阳发生的动荡,都告诉了黑夫。

她说了司马欣之妻曹氏为其兄求情的事,但却认为“曹咎贪婪可鄙,不可用也,且自认为有良人庇护,行事张狂,不以罪吏自居”。

于是黑夫决定,等此人来到后,让他好好体验下南方生活,领会人世险恶。

更让黑夫惊讶的是,叶子衿,竟心有灵犀般,代自己去送了喜一程。

“真是好老婆!懂我!”

黑夫赞不绝口,对妻子的智商情商,佩服得真·五体投地。

这也让黑夫久在南方,生理空虚想找个当地妹子乐呵乐呵的想法打消了……

黑怂决定,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叶子衿还给他捎来了喜的话,只一句。

“何为法?何为吏?喜未曾忘怀,愿昌南侯勿忘之!”

“为了这信念,为了这句话,竟不惜得罪皇帝。”

黑夫苦笑不已,这即在意料之外,也在情理之中,将那样一个人,放到那样的环境里,若还能一片和气,视而不见,喜还是喜么?

想到这十多年为秦吏的生涯,想到喜远赴西域,可能再也无法见到,黑夫百感交集之下,也有些话想赠予这位“师长”!

黑夫立刻让人找来纸笔,眼下他们身处南昌城郊外,各地大军云集,正准备开拔,前去进攻闽越。军情似火,时间紧迫,容不得长篇大论,只够匆匆写一句话!

说什么呢?黑夫看着白纸,有些踌躇。

“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

但写下去后,他却猛地摇头!

不,不!不该是这句,喜的远去,不是苍凉的永别,亦不是对世道黑白颠倒的哀叹。

黑夫将纸张揉成一团,扔进火里。他和着出征的战鼓,手持毫笔,认认真真,力道十足地,写了另一句,他认为配得上喜的赠言:

“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

你的名字,可能不会尘封在云梦的棺椁里,载于几部秦简之上。

“但是喜君,汝之名,此时此刻,已天下皆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