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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这里,朱一冯又是一阵哈笑。

朱长源还是不明白,“三月前不还是嚷嚷着要辞官吗?大哥二哥已经在泰兴收拾好了老宅,就等着您和娘回去住呢!”

朱一冯瞪眼,“辞什么官?老夫什么时候说过这样的话!”

“老夫不仅不辞官,还要把这位子继续往上提一提!”

“你也给我出息一点,考功名不得,就给我去参军!”

朱长源顿时“啊”了一声,想为自己的未来辩解一二,朱一冯却是不再理他了。

很多东西,

等后人自己到了这样的位置,有了相似的经验,自然而然便会懂得。

此时多说无益。

不过一想到自己不过是抱怨性的上了个“请废疍户贱籍”的奏疏,就得到了这般意想不到的结果,朱一冯不由得生出几分当年初为官时,要为生民立命的豪气来。

海波荡漾间,又有一轮红日渐渐升起,照耀天地。

……

“来了!”

登州港口,以袁可立为首的一众登莱官员,正翘首远望,看着那逐渐靠近的大船。

这是郑芝龙的船!

“让他靠过来!”

袁可立一挥手,让站在高处的旗手发出旗语,指挥大船进港。

“这海盗真心投靠朝廷,不会有诈吧?”

王来聘横刀立马,站在袁可立身旁,为其守护。

总兵杨国栋微笑道,“既然人已经来了,管他有没有诈!”

“我登莱水师也不是好欺负的!”

自打袁可立复任,而且得到了天子的大力支持后,登莱水师的物资充足,整备训练也上了个台阶。

虽受限于操练新手花费时间漫长,至今未能补充太多兵员,但已经成军数年的登莱水师,也并非不能打——

要是不能打,辽南那么多地方和东江镇的设立,又从何而来?

何况海盗如何能跟朝廷官兵比划?

杨国栋在登莱总兵已久,以前还是东江镇义州参将,对水上之事颇为了解,是知道所谓“海贼王”之真实水平的。

永乐朝那势力滔天的“海贼王”陈祖义如何?

成祖都被他气的悬赏750万两,要拿他人头了!

结果郑和第一次下西洋的时候,就将之剿灭,并且押送其人回京斩首。

嘉靖朝号称“净海王”的汪直又如何?不还是要乖乖接受朝廷招安,然后被朝廷枭首了吗?

郑芝龙此时虽然势大,但比起这两位前辈仍旧远远不足,海上仍有不少人与之竞争。

而手上没有水师力量的朱一冯打击他的手段,也十分简单,先是挑拨离间,然后是联络海上红夷要夹击之,让他上岸下海,都逃不过朝廷的追击。

有这般兵锋所指,这才逼的郑芝龙选择了顺从朝廷。

“海盗漂泊大海之上,居无定所,没有太大的驻地,自然没能耐造许多大船,船上也没能耐装太多火炮……”

“你别看这船体面风光,要朝廷肯拨钱下来,圣旨一下,没两年就能弄出来更大的宝船,把这郑芝龙的座驾给撞翻了!”

“而且朝廷有多少人?海盗有多少人?”

“一群游犬,安能抵挡猛虎?”

杨国栋侃侃而谈,说的王来聘心向神往。

要朝廷真有那么多厉害的大船,那辽东鞑虏只怕是要愁的哭出声呢!

不过自己这身力气,也不知道在海上能施展出来多少。

想到这里,王来聘不由得挠了挠头。

他自打来登州后,便被袁可立安排去剿匪山东,以做历练。

至今为止,也算效果显着,从初时只会一股脑的亲自带队猛冲杀人,如今也会用上些兵法了。

不止剿匪剿得顺利,让山东官道附近为之一清,并且成功带出来了一支队伍,不至于当个空头将军。

但不论如何,王来聘还是没上过船,在水上打过仗的。

好在只要鞑虏还在辽东,他就有上船靠岸做先锋的机会,王来聘并不着急。

袁可立负手而立,迎着海风,看着船只靠岸,随后下来了几个看上去精明强干的年轻人。

“郑芝龙见过老大人!”

郑芝龙大步走来,对着袁可立单膝跪下,行了个十足十的大礼。

他脸上带着爽朗的笑容,面貌不但不丑恶吓人,反而颇为清秀,哪怕在海上风吹日晒得久了,肤色晒得有些黑了,也不损他的容貌。

袁可立看他这般姿态,没有一点纵横海上的傲慢之气,反而不顾体面,能当着众人的面,对自己行大礼参拜,便知此人为何能在这未至三十的年纪,拥有这般基业了。

想着朱一冯和锦衣卫那边送来的,有关郑芝龙的经历背景,袁可立面不改色的将人迅速扶起,也是一派和蔼可亲之像。

“海边风大,既然接到了一官,不如先去附近的避风亭中对酒而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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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大人既然都这么说了,小子怎么敢推辞?”

于是双方带着客套的笑容,来到了那临海小山之上的一处观海亭中。

此处位置极佳,既能看海之广阔无垠,又能避开迎面而来的海风,平日里就有很多登莱士人,喜欢到此吟诗作对,登高望远。

只是今日特殊,

此亭附近早就被人监控起来,想要来登高的百姓也被驱散。

“朝廷的要求,一官想来也清楚了。”

“从南国运粮,送到登州这边,可有额外的难处吗?”

袁可立也不同人多客气,在左右各饮了杯清茶后,他便开口说道。

从南国买粮以做填充,这是年初袁可立离京之前,同天子商议过的事情。

天子对此也极为支持。

但水师操练终究耗时,而且登莱此时主要的目标,仍旧是打击鞑虏,购粮运粮,只能算作第二目标。

袁可立没有太多时间,再组织商船出海,前往南国之地。

可国内天灾频频,给他们用于腾挪储备的时间,眼见是越来越少了。

偏偏江南港口又不能轻易再行开放——

国内党争好不容易因为天子强势而有了平息的迹象,不能再往东林党的老巢上煽风点火,让他们心思浮动了。

再说了,江南一旦开放,能不能为朝廷所用,帮朝廷运粮,那还是二话呢!

想到漕运那南粮北运,刚刚出产地便会有的“巨大损耗”,袁可立知道,只要有利可图,商人可不会在乎什么朝廷政令。

如此一来,

只能另想办法。

袁可立都在想,要不要建议天子,仿照当年隆庆开关的例子,再在广东设立一“督饷馆”,扶持起两广之地的海商来。

而在袁可立思虑之时,郑芝龙便主动送上了门。

虽然对朱一冯而言,郑芝龙这人奸滑的厉害,根本不像个未满三十的年轻人。

郑芝龙作为海盗,而且是短短几年,迅速给自己拼出来巨大家业的海盗,眼光自然比一般同行要长远得多——

他深刻的知道,

只是靠着海上抢劫,是没办法做成大事业的,而且抢劫又苦又累,收益还不稳定,不是一个良好的来财之道。

而且大海上竞争激烈,手段残忍,今日他郑芝龙能迅速上位,来日不知会不会有后起之秀,踩着郑芝龙更上一层楼?

要想稳定的赚取大量钱财,想要保全自己的身家性命,以至于后代富贵,就得投靠朝廷,走官方的路子!

但直接找上门投靠,以大明朝廷的作风,必然会看不起郑芝龙,指不定被敲诈勒索一番后,还得不到想要的结果。

于是郑芝龙一拍大腿,打算来个“先兵后礼”。

他主动派人进攻福建海岸的城镇,想要宣扬下自己的厉害。

反正他本就出身福建,手下很多人也都是福建佬,熟悉地形,在海边城市中也有些人脉。

到时候里应外合,一点点人就能造成巨大骚乱,同时也不至于真的跟倭寇那般烧杀抢掠,坏了自己老家……

但这么一场热闹的戏下来,足够吓朝廷官员一跳了!

他们不知道其中深浅,只知道有海盗上岸作乱,而且进攻迅猛。

届时,官老爷们为了保住自己的乌纱帽,肯定会想着平叛,但仓促之下,也不会有很大的效果。

而在平叛受挫时,郑芝龙便可以飘飘然的站出来,请求招安了。

福建官员肯定会高高兴兴的接受,指不定为了让郑芝龙配合尽快招安,还会倒贴给郑芝龙一笔钱。

毕竟招安一个大海盗,可是绝对的政绩,钱跟官位比起来,又算什么!

只是郑芝龙没想到,福建巡抚朱一冯是个较真的人。

你敢过来,

老夫就敢打!

你过来啊!

虽然海上力量的确比不上郑芝龙,但朱一冯自天启六年担任巡抚之初,便为了防备海盗,而训练了很多士卒,成功将郑芝龙派上岸的队伍给击溃。

海上的话,则是利用福建督饷馆拥有发放通海凭证,为海上唯一进出口的特殊地位,狠狠拿捏住了一批海商,要求其配合剿匪,并联系上了正想着要和大明朝做生意的红夷,计划给郑芝龙来个夹而击之!

郑芝龙当时便跪下了,拿出不符合剧本的低姿态,派其心腹前往道台衙门,书信陈述自身“忠君报国”之本意。

与此同时,贿赂道台其他官员,并利用官老爷们求功心切,要迅速立功的想法,让朱一冯接受了自己的招安请求。

而当朱一冯再次找到他,告诉他朝廷对他有事吩咐,并要求其亲自去登州同登莱巡抚会面交谈时,郑芝龙心中衡量一二,便决定赌他一把!

要做大生意,

岂能不做大冒险?

为了达成自己真正成功上岸,稳稳富贵的目标,郑芝龙这次亲自过来,赌一把自己不会变成下一个“汪直”。

而袁可立的态度和要求,也让郑芝龙确信,他的目标有很大成功的可能。

因为朝廷还要让他去南国购粮运粮,双方正是互相需要之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