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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知道这件事很难办,上位者一句吩咐下去,下面必然要忙的团团转。

但朱由检自继位之后,对工匠的赏赐待遇并不低,经历了制科后,更是再次大幅提升,并且对手艺好、设立出新式可靠物件的匠人,按照功劳大小,依次给予相应平级官员的待遇。

他给了钱,也给了地位,甚至在视察工部、兵仗局作业时,对匠人们也恩遇有加,极为客气。

既然如此,工匠们自然要为天子解忧。

实在不行,把郑和宝船修出来也是好的。

大明朝海禁多年,造船之业自然也跟着荒废多年,很多匠人对如何建造大船,又没有太多经验,而且造船木料也要求众多,相关的港口,像天津港那边,也还需要修缮……漫长时间积累下的问题,并不是短时间内可以解决的。

朱由检只能为之着急。

“陕西百姓,正如烈火焚身,何其艰难……”

“辽东那边要打仗,就要出钱出粮,也是一大笔开销!”

又想到其他地方种种,朱由检不由深深皱眉。

陕西不出意料的迎来了一次剧烈天灾,遍地农田因为干旱而为之严重荒芜。

唯一值得欣慰的,便是此前所作所为并非没有成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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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大旱彻底到来之前,武之望累垮了身体,踩着点完成了一次农收,并且在天子的支持下,强制从秦地的藩王士绅手中,“借”来了不少粮食。

虽然说总体储备并不是太如意,可总比一年无所收获要好,也能够让陕西在等待朝廷赈济之时,多撑一段时间。

也幸好朱由检直接免了陕西的赋税,又有“以工代赈”之行,让百姓不至于在荒年也得卖身交税,这才没在第一时间,逼的陕西爆发农民起义。

但这也只是拖延一段时间罢了。

一旦后继无力,还爆炸的还是会爆炸。

哪怕直隶夏收之时,产量颇丰,一时之间,朝野全是对皇帝的歌功颂德,也没办法让朱由检舒缓眉头。

夏收的粮食,有一些是必须留在直隶,以备不时之需的,有一些则是要运送去蓟镇等地,强化兵备。

而一季之收获,扣掉这两部分的粮食,再扣点途中损耗,又能剩下多少用于赈济?

从其他省份调粮,越远则损耗越重,哪怕朱由检年初已然令两广之巡抚官员,同样试着播种甘薯、土豆等高产良种,但在海贸未通之前,两广即便丰收,对内陆之省份也无甚大益。

于是朱由检只能下令从临近的蜀中调粮赈灾,并且再派内官去蜀王府中,要求蜀王为之出钱筹款。

这一次,

皇帝的态度比向着秦王要钱的时候还要强硬,特派了素来理财有加的张彝宪过去,并对之明言,让他带话给蜀王,“宗亲之设,在于助天子定社稷,若藩王无念祖宗之辛苦,不意助之,则朕亦难念亲亲之义!”

摆明了,要是蜀王不出钱,朱由检就要帮他出钱,就算当代蜀王朱至澍撒泼打滚的叫骂都没用。

谁让西南的朱燮元还没有完全结束平乱之旅,仍旧需要朝廷钱粮支持,之后若要筹备改土归流之事,同样需要储备一定物资以供开荒移民,故而四川本身之财政,还得供给给他呢?

朱由检要再从蜀中调粮,便不得不伸手去摸一摸号称“藩王中最富”的蜀王口袋。

而除了这一点,朱由检还集思广益,询问朝臣该如何处理陕西那遍及全省的天灾。

“灾情似火,不可缓之,且陕西军镇欠饷多时,虽有元年之赐,仍不得解急。”

“若赈济不当,军民共愤,朝廷又当如何?”

“众臣可大胆言论,朕必亲览之,亦不当以言论罪人。”

有了这样的保证,那大臣们敢于出主意了。

其实很多事,许多臣子都明白,只是碍于天子、碍于上官、碍于士林风评,不敢多言,以防被人抓到把柄——

刘鸿训当初被人弹劾“冲主”之言,尚在眼前,高拱一句“孩子皇帝”还是前车之鉴。

在党争之下,谁敢胡乱开口?

但崇祯天子对党争并不是十分热衷,即便有人想要趁机党争,也得先把事实依据摆出来。

乾清宫和文渊阁内,那巨大的《大明形势图》可并不是摆设。

而且以天子登基后便捧景帝入庙,追尊诸多功臣的事迹看来,他对有功之臣还是喜爱的,也不会随便甩锅出去。

起码此前,田德方正化等人在陕西各种找宗亲乡绅要钱,并不是没有当地人上疏弹劾,但天子一句“内官皆从朕意”便将之打发了回去。

总不能弹劾皇帝吧?

有了这些例子,于是朱由检得以在一堆奏疏之中,发掘出来了一个狠人。

“你说要找陕西士绅要钱,令秦人自救,以缓朝廷之困乏,何以解之?”

朱由检召来薛国观,问他具体策略。

薛国观此人面目并不是十分俊雅,整体气质,很不符合文人雅士们推崇的清贵姿态,反而有些獐头鼠目之感。

而其人之经历,也的确当得他这样一副面貌——

薛国观乃是前阉党成员。

虽不至于同崔呈秀那般直接认魏忠贤当干爹,但身为刑科给事中,本当上疏监察官员的,却动不动为阉党歌功颂德。

而在魏忠贤去凤阳,朝中换了一批人后,薛国观又迅速与之切割,上疏痛骂魏忠贤祸国殃民。

朱由检对此,并没有什么多余的恶感。

毕竟天下官员大多如此,什么样的屁股,决定了他们会说什么样的话,跟墙头草似的。

朱由检要真一个个的去计较,那天底下的官员也没几个能用的了。

袁崇焕还给魏忠贤修过生祠呢!

想来是旧的阉党倒下,新的曹氏阉党并没有完全接收前任遗产,虽也有罗织党羽,却不跟魏忠贤似的,什么垃圾都要。

东林党更是对之排斥至极,以至于薛国观无处可去,只能缩在角落里,以待时机。

现在天子需要人手,而且薛国观敏锐的察觉到,天子需要的是一个敢下狠手之人!

以天子之前抄家的狠劲儿,薛国观隐隐觉得,陛下要臣子大胆发言,重要不在于“言”,而在于“胆”!

朝廷之前国库亏空的厉害,边军被拖欠了几百万的粮饷,可天子带着人手在京师中抄了几个人的家财之后,国库顿时富了,边军的粮饷也慢慢补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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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天子喊穷,说陕西那里穷的什么东西都没得吃了,要找个能迅速凑钱凑粮食的法子……

薛国观表示,他胆子很大,希望能为陛下解忧!

“可令秦地乡绅官员借款朝廷,以赈济灾民!”薛国观信誓旦旦的说道。

不过这个借款的手段,以及借款什么时候还,则是另外的问题了。

“商人爱财如命,找他们借钱可不容易。”朱由检面色平淡的说道。

薛国观正色道,“为朝廷解忧,自是大明百姓应尽之义务!”

“若他们不愿,则是叛逆!”

朱由检为之挑眉,“如此狠毒的手段,你下得去手?”

薛国观起身,扑通一声跪下,重重磕了个头,“但是有利于国家,有利于朝廷社稷,臣愿为陛下行万难之事!”

朱由检沉默一会,忽然道,“你出身便在陕西西安,家族根基在当地,当真有这般行万难的胆量?”

薛国观咬咬牙,心中对家族和自身前程做了个迅速的比较,转而又俯首道,“臣即便倾家荡产又如何?”

他是家族之中官位最高者,

只要他薛国观能够得到天子青眼,来日高升,家族何愁未来没有再兴复的机会?

眼下之境况,薛国观都快被排挤成为朝堂透明人士了,再不想点办法,他这棵家族最大的遮阴树倒下,家族还能怎么样?

朱由检正视他道,“乡绅多于士林有关,你要真去向乡绅要钱,不怕被士林讨伐?”

薛国观仍旧额头贴地,满面通红,“臣只知道自己是大明的臣子,是陛下的官员,不是什么士林中人!”

开玩笑,

以东林党为主体的士林哪里会正眼看薛国观?

他们可巴不得这个阉党余孽赶紧死了为好!

薛国观敢对乡绅下手,便在于他老早就不在士林中混了!

如今,

他薛国观能依赖的只有天子皇权,

东林和阉党都不要他,他一个小小的给事中也没能耐拉拢党羽自立门户,所以现在的薛国观,是个完全的孤臣!

他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而正如薛国观所期望的,天子脸上果然露出了一丝微笑。

“你去吧!”

“朕还是那句话,‘一路哭,何如一家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