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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琥珀色的瞳孔趋近于灿烂的金色,显得有些冰冷无情,是纯粹的野兽的眼眸。

曲砚似乎预料到了什么,不安地冲它呼喊:“回来!”

而那只狼一动不动,只在听到曲砚声音的时候微垂下眼睛,像是吝啬的天神,不想给予他的信徒爱与光芒。

尾巴尖被野草抚摸,有些痒,还有点疼,狼最后看了一眼山丘下的人,转身跑向了相反的方向。

它越跑越快,深红色的晚霞见证这一切,直到它被野草吞没。

狼走了。

一旁刚沸腾的水发出咕噜噜的声响,曲砚手里还拿着一包拆开的面条,他的手慢慢收紧,被捏碎的干面条咔嚓咔嚓叫起来,曲砚从喉咙里挤出几乎听不清的话语,他说:“燕灼,回来。”

前后左右是风、是苍翠的野草、是寂静无声,没人听见他的话。

大脑似乎停止了思考,曲砚从来不会觉得有一天燕灼会离他而去,燕灼那样赤诚热烈的人,哪怕面临死亡的威胁都不会放开他的手。

狼真的是燕灼吗?

燕灼还存在吗?

曲砚可以在所有人面前若无其事,唯独在此时此刻弯下了腰,他一直在坚持的、努力维持住的假象被彻底打碎,他开始质疑起自己,是不是他所做的一切都是无用功,他不怕等待,不怕面对狼的敌意……这些他通通都可以不在乎,但他现在胆怯了,胆怯于狼毫不犹豫地离开,他想这是不是在提醒他狼不是燕灼,他再努力狼也不会变回燕灼。

他大可以追上去,用藤蔓将狼绑回来,但那又能如何呢,跑了一次的狼还会跑第二次。

燕灼属于曲砚,可狼不是。

曲砚就这样静静地坐在原地,直到沸腾的水慢慢降温,最后彻底冷却,直到黑夜来临,弯月高悬,野风嘶嚎似鬼叫,然后天光破晓,日光刺破云层,将滞留的星辰推向下一个黑夜。

又是新的一天。

身后的野草丛发出一阵动静,已经忽略外界所有声音的曲砚无知无觉,他冷得厉害,却不想回车上取暖。

枯枝被踩断,冰凉的手背被潮湿而柔软的东西碰了一下,曲砚慢半拍地低下头,看见狼在舔舐自己。

它似乎跑出去了很远,原本整洁的毛发变得杂乱,携带回很多别的东西——粘在它毛发上的苍耳,还有将他爪子染成紫色的野果。

曲砚问它:“你是燕灼吗?”

没有任何回答。

他又问:“你还会离开吗?”

狼在他的身上蹭了蹭。

曲砚轻笑了一下,苍白的脸上有了鲜活的光彩,眨眼时却掉下一滴泪。

那滴泪顺着他的脸颊滑落,啪的一下掉到狼的脸上,它用舌头卷进嘴里,尝到了咸味。

泪也是凉的。

狼企图用自己来温暖曲砚,但成效微乎其微。

这样脆弱的人类该如何活下去呢,狼想,它似乎应该保护他。

被一个小插曲耽误的路程再度继续,接下来很顺利。

没有人类加以干预的野外充满自然的野生气息,狼放飞自我后觉醒肉食动物的天性,在一个中午从草丛里捉到一只灰兔子。

它一击毙命,兔子的头被扭断,倒是没流多少血。

没有人类干预的野生动物也长势喜人,这只灰兔子膘肥体胖,在狼甩过来时,曲砚差点没有接住。

怎么吃是个难题,曲砚没什么兴趣,但狼好像真的需要换换口味了。

让狼生吃?曲砚想了想那个血腥的画面,觉得不行。

那就只能他来了,给兔子剥皮他做的还算利索,但处理内脏什么的他就不行了,不过半个小时,他身上就多了很多溅出来的鲜血。

狼趴在地上,一边甩着尾巴打蚊子,一边看着手忙脚乱的曲砚。

它又一次觉得人类笨了,这样笨的人类,离了它果然是活不下去的。

曲砚磕磕绊绊地处理好兔子,然后学着以前在电视里看到的那样,找了一根棍子把兔子串起来,然后生火来烤。

这一项上没什么难题,区别也就是糊与不糊,但撒上调味品后,糊了也还可以接受。

曲砚自己留了一小块兔子腿,剩下的都被狼给吃光了。

兔子的味道很好,狼决定以后再多抓几只。

可惜路程已接近尾声,狼的一身武艺暂时要没地方伸展了。

距离离开这座城市快要三年,没有维修过的道路破败异常,昔日繁华的商城变得十分荒凉,曲砚向狼寻求建议:“你想先回学校看看还是直接回公寓?”

狼对此兴致缺缺,他更喜欢在野草地里抓兔子,而且它也听不懂曲砚的话,躺在后座位上连身也没翻一下。

“那就先回学校吧。”曲砚说。

明德高中在市中心以南,是市重点高中,曲砚自从腿受伤以后再也没有回去过,教他的老师和同学去医院看过他,几次以后,他就拒绝和他们见面。

凭心而论,这些人基本都出于好心,但当时的他最害怕的就是这种好心,天之骄子一朝零落成泥,从他们目光里无意识流露出的同情,那是比来自腿部的疼痛更加让他痛苦的目光。

所以他拒绝所有好意,终日把自己关在暗无天日的狭小房间里。

再一次回到这里,门口巨大的石碑已经布满尘埃,上面的明德二字却仍旧鲜艳。

曲砚静静凝视这两个字,燕灼已经先他一步奔进校园,生锈的铁栏杆上落了一堆灰色的麻雀,狼不知为何对这些麻雀非常讨厌。

讨厌到它想要扑上去,将这些麻雀都吞到肚子里。

这样想着,它也的确这么做了,可惜它扑了个空,灵敏又会飞的麻雀哪能被轻易捉住。

狼很愤怒,又见拐角处踉踉跄跄地走出一个人,这个人和它之前见过的所有人都不一样,穿得破破烂烂不说,浑身的肉还都腐烂了。

它当即感觉到危险,俯身发出警告的低吼。

曲砚听到它的声音,移动轮椅过去,发现只是一只普通丧尸。

藤蔓卷住丧尸,轻松掰掉它的头颅。

狼有些呆,看看丧尸又看看曲砚。

不对劲,太不对劲了,它想,这人不应该很脆弱吗?

曲砚没发现狼在想些什么,通向教学楼的路旁立着一排告示牌,曲砚一点一点看过去,上面是历年优秀学生记录,风吹日晒下这些告示早就褪色,连照片上的脸都变得模模糊糊,曲砚对狼说:“兴许上面有我们呢。”

说完他自己就笑了,他和燕灼两个都没参加高考的人怎么会在上面,而且学校也不会在告示上张贴十年前的学生。

即便如此,他还是一张张照片看了过去,看到最后,果然没有他们,曲砚也不觉难过,叫上狼往操场走去。

明德的操场很大,每次市里有重大活动都会被征用场地,跑道中央的草坪已经开裂,燕灼跑过去,在草坪上打了个滚,然后看向曲砚。

琥珀色的眼睛里看不出什么情绪,曲砚却莫名觉得它在邀请自己一起躺上去。

也没什么不行的,有藤蔓的辅助,他很快从轮椅落到草坪上。

天蓝云清,一切都正合适,曲砚躺在草坪上,一旁是狼,抬头是天。

他忽然想起十年前的那场运动会,因为凑不齐名额的缘故,他被迫报了一项五百米跑,他从来都不是运动的材料,跑到一半就气喘吁吁,再加上他那天没有吃早饭,低血糖犯了,在众目睽睽之下晕了过去。

再次醒来是在学校的医务室,校医说是有人把他背过来的,曲砚问校医送他来的人长什么样,校医是个和善的阿姨,闻言一笑说:“一个小伙子,长得挺好看的,就是看着有点凶。”

曲砚本以为是他的同班同学,回去问了以后才知道不是,那个把他送去医务室的人到底是谁,他猜想了好几天,最后渐渐遗忘了这件事。

现在回想起来,燕灼可不就是长得好看,看着又有点凶么。

他侧过头,在昏睡的狼头上拍了一下,“我知道了,是你。”

狼的眼睛瞪圆,被打扰美梦的它很生气,于是滚了两圈,滚到曲砚碰不到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