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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台之上,众人本来就准备好的宽慰此时还是说了出来,只不过对象从那角落里的老人变成了身边这位顾河县令。

徐司功此时笑道:“裴液也是本届有数的强手,算得上我们县选武者的门面之一了,诸位大人自家没了的,后面几场看看这位少年,我想是稳稳八强、多半四强的。”

顾河县令扭头过来:“好啊徐大人!你既知底细,刚刚问你却不说。”

徐司功哈哈而笑:“冤枉啊,钱大人,两人都是四生,我总不能说贵县完了吧——现在这样,你还多乐了一会儿呢,是不是?”

台上一片笑声。

沈县令则已起身去到常致远身前,在诸人的道贺声中,把老人的椅子搬到自己身边,踢了踢参县县令的椅子脚:“孟大人,伱选手都已不在了,还占这么好位置,快给常大人挪个地方,我们还急着看下一场呢。”

孟大人翻他一眼,往左搬了搬椅子。

——

场下。

与台上说笑的气氛截然不同,这里的空气弥漫着一种奇异的沉默。

公差们在两擂之间来回穿梭,揭幕写笺,为下一轮更重要的比试忙碌着,但擂下得胜的选手们或兴奋或庆幸的交谈却已消失,目光全都凝聚到一处。

擂上,裴液拿下最后一场胜利,也没什么笑意,走下来后,第一眼同样先看向台下倚坐之人。

他头发微散,衣袍委地,嘴角还挂着一抹细血,那是上一场被击下擂台时留下的伤势。

张宗元与张墨竹这一场无疑是本轮最大的重头戏,张墨竹是明面上仅次于李缥青的五生、张宗元则两场下来不曾多出一招——一百二十八人里,除了尚怀通,便只有他了。

然而这样两位四强之选的对抗,却结束于五招之内。

每个人都清楚地记得刚刚那一场擂斗。

鼎器奏鸣,张墨竹提剑而上,从他的神情就可看出,他绝未对这无名的对手置以任何轻视。

白竹阁的身法与剑术就如同他身上的两翼,当他空中翻腕,一截水光般的短刃滑出之时,懂行之人便可看出,这位张真传早已抵达白竹武学中那“竹梢纵影,短光切蛇”的精妙境界。

固然常被视为落后一层的人物,诗会之上也是唯一未达【皆御】的真传,但那其实只因上面之人太强,而绝非他太弱。

他没有什么奇遇、也不会什么妙剑,在博望州这种地方,他就是最最端正的一位英才,代表着博望年轻武者们应该的顶峰。

这样一位门面人物,他的第一剑就是毫无保留的全力,仿佛一只白燕自空中一掠而过,探出的短剑就是他的利喙。

快、轻、强,这绝对是两天以来的出现在擂台上的最精彩的一招,五生的速度与力量第一次毫无保留地爆发,看台之上彩声四起,战斗的烈度一开场就拔高到前所未有的层次。

而张宗元在张墨竹掠至三分之二时才动。

男人全身静立,只一棍迎面捅出,赫然的威势像是出林之虎。

白竹阁的身法正显在此处,一棍一人迎面交会,张墨竹的身体轻得仿佛没有重量,他伸臂在棍身上轻轻一点,身子一翻,衣袂绽成了一朵轻捷的莲花,人已在张宗元面前。

而后花心吐蕊般,一柄短剑无声地探了出来。

以短剑轻刃对风雷重棍,自然是“重”与“强”更优,因此一切对策,无非“避实击虚”四字。而恰好的是,白竹阁正有风中叶片般足以避实的身法,以及黄蜂尾针般足以破虚的剑术。

这也是人们认为这一场将足够精彩好看的缘由。

第一合的交手质量也确实对得起人们的期待,张墨竹流云般的身法自不必说,张宗元手上这根棍子也是第一次显出风雷般的威势。

而正当人们以为这只是一个开始时,飘飞的白色衣袂之后,张墨竹的脸露了出来。

与众人的想象中的潇洒平定不同,其上是咬牙忍痛的表情。

张宗元一压棍尾,平行的长棍骤然竖直,末端击碎擂台,定海神针一般立在了地上。

而后他一掠沿棍而上。

每个人都发现了事情的发展的骤然脱轨。

这不是“长重”与“短快”的针锋相斗——张宗元直接放弃了长兵的优势,赤手空拳地主动迎上了空中的张墨竹。

而更“快”的原来也并非身法俊逸的年轻公子,男人一掠而上的速度更是快的吓人,而且沉重、而且威势赫赫,就像一只扑击的鹰雕。

而那粗爪重喙前,是骨细羽弱的小小白燕。

张宗元一手撑棍,另一只胳膊一拳挥出,风声暴烈呼啸,黑色衣袍在风中抖开,已遮盖了男子飘飞的白衫。

这样一拳破面而来,张墨竹出手一半的短刃险而又险地收回,身体在空中猛然一拧。仿佛真的虚空生翼,明明毫无借力之处,其身体却陡然以一个飘折的曲线上纵一丈有余,眨眼间已再度腾身在张宗元上方数尺。

【倒翻鹞翅】,这是白竹阁最标志性的身法,可以支撑习者躲开敌人杀招的同时,为自己调整到一个合适的出招位置,同时送出短剑,是为胜败倒转之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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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弟子们入门就要学的身法,但只有少数优异者才能在空中用出,而能像现在这样,在一次空中翻翅之后的末尾再接以一次更快更强的翻翅,寻遍白竹弟子,也只有张墨竹一人了。

这样惊秀的身法果然令他避开了张宗元全力必杀的一拳,拳劲落空之处,空气轰然炸响。

但下一瞬,一道摧山般的力量就狠狠地撞了上来。

只见张宗元亦是身体全然腾空,在左拳落空的一瞬间,男人腰身一拧,沛然的力量爆发而出,沿着右臂劲达末梢。

在这股力道的带动之下,长棍遽然划过一个凌厉的半圆,上挥击出,无形的气流被割出刀刃般的弧度。

在心脏的骤然缩紧之中,张墨竹手腕急翻,短刃紧紧贴住小臂,真气疯狂贯入。

他只来得及做出这些动作,张宗元这一棍就悍然撞了上来。一声闷雷般的交击,手臂、胸腹、整个身体震脱动荡,身体横掠飞出,重重砸到了地上。

当他奋力调息,重新恢复了抵抗之力,撑地而起时,却见自己已在擂台之下。

而广场之上,惊呼和安静仿佛同时存在,人们看着这位博望第三的真传,此时才找到一开始他露出痛苦之色的原因。

——他在棍身上点了一下尝试借力的那只手,此时被他缓缓举到面前,正皮开肉绽、血液横流。

这正是此时擂台之下气氛安静的原因。

张墨竹的败因清晰而明了,没有什么诡计,也不是博弈上的失误,他是彻彻底底地差了整整一层。

根本够不到博弈招式与长短的境地,力量、速度、真气.在一切的基本素质上,张宗元就已完完全全地碾压了他。

这只代表一件事。

这位齐云商会请来的陌生男人终于向金秋武比的诸位展露了他真实的境界。

六十四枝,脉树六生。

每个人都知道他是一匹黑马,然而幕布掀去,其下露出来的竟是一只猛虎。

魁首的位置,此时仿佛站上去了第二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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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千万小心些。”李缥青看着身前的裴液杨颜沈杳,眉头微蹙,“这人出手看起来很重的——沈杳师姐,万一碰上,你该认输就认输,没有什么的。”

沈杳点点头:“放心师妹,我理会的。”

少女投目过来,不及说话,裴液反倒先一步认真道:“你碰上尚怀通才是要立刻认输。不要犹豫,也不要交手。”

“.”李缥青不置可否。

“认输不过丢阵,打输伤人又丢阵。”裴液严肃地看着她,“你本来就有伤,别给他出手的机会听到没有?”

“.知道了。”少女闷闷道。

裴液放下心,又转头看向张君雪,女子在一旁沉默地擦拭她的重刀。

“.君雪。”

女子抬起头来。

裴液张了张嘴:“.小心些。”

“嗯。”

而无论选手们如何震撼忐忑,又如何和相识之人互相嘱托鼓劲,下一轮都会照常开始,那些强大的对手也不会变更。

半个时辰的歇息之后,一声鼎鸣,十六位胜者再次在各自擂下排好了队。

至此,已无一位弱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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