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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知道他是听没听见,看没看见,反正他只面向着曲折水湾,眼睛也没肯倾斜向他们一下。

这一程走得长久,因为妙真在途中发了?一回病,闹着要跳河,不得不把船停泊下来,到岸上寻了?个旅店将养了?些时日。

回到嘉兴府,已经?岁聿其莫。邱纶将妙真暂且在安顿在一位朋友府上,一面急着回家去与他二哥讨借九里巷那所房子。

陡地一回去,他娘邱夫人好不高兴,拉着他看了?好几遍,见他无恙才放心下来唠叨几句,“前?日孔管家使人传话来,说你从常州偷偷跑了?。我和你二哥听了?好不着急,想你该是跑到了?哪里去。好了?,原是跑回家来了?。你爹和你大?哥大?约过?几日也到,咱们家今年也能好好过?个年节。”

邱纶舟车劳顿,回家来便坐没坐相,只管把一条腿挂在梳背椅的扶手上,“怎的不见二哥?”

“你二哥去给你李舅舅送年礼去了?。”

“舅舅又升官了?么?”

邱夫人嗔他一眼,“升官发财,哪是那么容易的事?都像你讲的那样简单,还费心去钻研什么?不过?听你舅舅说,前?头他往宜兴去,结识了?一位姓历的盐道官员。这个人官虽不怎样大?,可在京城家世显赫。你舅舅从前?在京时就有意要结交,苦于?没门?路。这回倒好,大?家出来任上,反倒认得了?。”

邱纶不过?随口一问,也没留神去听,一门?心思只盼着他二哥回家来。邱夫人见他心不在焉,想他路途劳累,便摧他回房去歇。

转回房中,丫头们早预备了?洗澡水,高高兴兴伺候他洗下风尘。歇过?一觉后,下晌听见他二哥回来,忙不赢地就跑到他二哥屋里去。

他二哥叫邱绶,长他七岁,已近三十的年纪。高高的身量,五官秀美,加上瘦,气度上不像个精明生意人,倒像个经?年寒窗苦读的书生,儒雅迂腐那一类。

不过?终归是做买卖,面上虽软,骨子里却还是分寸不让的一种严明。邱纶问他有没有收到他从常州来的信时,他只笑着装傻,“什么信?没收到,想必是送信的人弄丢了?。或是送来了?,不过?我这里的书信太多?,不知放到了?哪里去。”

邱纶扶着书案问:“那你到底是看还是没看啊?”

“我哪里有空看你的信。”邱缔踅出案来,出了?书房,循廊往正屋里行?去,“你的信有什么要紧?难道你会有什么正经?事?我忙得很,顾不上你那些。快不要烦我,我在外头应酬了?大?半日,累得很,你自?去,改日再说。”

邱纶紧跟到正屋里,他二嫂笑着迎来,一面和他寒暄,一面解下邱缔的斗篷去挂,又招呼丫头奉上茶来。

他二哥当初讨那外宅是背着他二嫂做的,因此不好当着二嫂的面借那处房子。仍纠缠在书信上头,“我那信上说的事可是天大?的正经?事。”

邱缔看他一眼,不去答对他,自?顾自?吃茶。

他索性拽了?根方凳在面前?坐,眼对眼的,不叫他二哥敷衍,“我那信上说的可是我的婚姻大?事!”

邱缔笑起来,“你的婚姻大?事?你不是扬言一辈子不成婚么?说娶个女人回来没别的用道,就是管着你,你才不要受这份约束。既不要受这约束,还说它做甚?你就是说了?,我也当是你的玩笑话。”

“当初是当初嘛,眼下这可不是玩笑话啊二哥。”

“这会又不是玩笑话了?,谁知道你哪句是正经?话。”

“啧,二哥!这回是认真的,我想讨尤家大?小姐。”

邱缔笑睇他一眼,“不是一直都想讨她?么?也不是没讨过?,弄得我们邱家在嘉兴闹了?个大?笑话。那几年,我见着尤家的人都是绕着道走。哼哼,现在也好,尤家没了?人口在嘉兴,我也不必怕丢脸再躲着人家走了?。”

“谁说现下尤家无人在嘉兴?”邱纶见他只顾绕弯子,不郑重待之,就急起来,“我明白说,妙真此刻就在嘉兴,随我一道回来的。这次回来,我就是来和家里商议讨她?的。”

邱缔骇然一瞬,又笑,“你这么本事,还来找我商议什么,你自?己去同爹娘说。”

“哎呀二哥,少不得要你替我在爹娘跟前?周旋几句。”

“再说,眼下我忙得很。”

邱纶只得摁下不提,先讨借房子要紧。便借故要吃个什么,支开他二嫂,向他二哥笑道:“这件事先放一放,等大?哥回来再商议也成。眼下有件急事你得帮我,你在七宝街九里巷那座宅子,先借给我。妙真他们家的房子给朝廷查抄了?去,她?这一向回来,还没个地方落脚。我这几日暂且把她?安顿在一个朋友家中,可不好长久叨扰人家。你把那房子借我,我好安顿她?住下,好不好?”

这倒是不要紧,邱缔慢洋洋点头,“空着也是空着,你去那里对看房子的老五叔说一声就是了?。”

于?是隔日就要去张罗,邱纶临离家时展眼一看,家中早已张灯结彩,里外披红地布置了?起来。

他们家与尤家不同,人口多?了?许多?,上有邱老爷夫妇,还有邱老爷的三房小妾。他大?哥还有两?房妻妾,底下一双儿女,正是吵闹的年纪。二哥眼下虽只有一位正室,却是三个孩子。因此上,即便有两?位男主人尚未归家,那年节的气氛,也是十分火热。

想着妙真如今家散人亡,想必过?年也是冷清,愈发要把那房子精细布置。

精细布置了?十日,就往朋友家接妙真。妙真昨日恰好安葬完父母,精神有些不好,眼圈哭得红红的,鼻尖也给朔风吹得红红的,嘴唇也是红红的,像是抹了?点薄嫩胭脂,看得邱纶好不喜欢。

接到这头来,各屋里安顿好,邱纶叫了?老五叔夫妇进?来,向妙真道:“这是老五叔和他女人,两?个人一向看管这房子,有什么事只管找他们,倘或我不在这里,他们自?然会往家去回我。”

那老五叔夫妇是老实?厚道人,纷纷向妙真行?礼。只是一时却不知该怎样称呼,啻啻磕磕的,只管呵呵笑着。

邱纶走到榻上道:“这是尤大?姑娘,往后是三奶奶。”

说得妙真脸红起来,尴尬地剜了?他一眼。那老五叔夫妇就只管称着她?“姑娘”辞将出去。

屋子里没了?外人,邱纶解下那白貂毛的披风,拉着妙真出去逛逛这房子。这院里出去有个小花园子,隔着内外两?院。园子里头不过?绕着条小径,小径两?旁种着各类花树,昨日纷纷扬扬一场大?雪,时下枝梢上披挂着皑皑白雪,两?个人走过?去,撼动下来一些雪花。

妙真嗔怪他,“你看你方才就不该脱那披风,这会沾了?一肩的雪。”

邱纶拿手拍拍,“这怕什么。”说着拢了?拢她?的斗篷,“你倒别冻病了?。”

踅出小径,右面见一个海棠洞门?,走出去沿花墙行?一段,又是一个月亮门?,进?去便是外院。

看见瞿尧正在那里同老五叔长寿三个搬抬箱笼,邱纶才想起来问:“怎么不见良恭和严宁祥?他们到那里躲懒去了??”

妙真便有些失意,“昨日事毕。他们两?个今早就从你那位朋友府上辞回家去了?。良恭家里还有姑妈,在外头随我奔波了?几年,也该回去看看的。大?概要在家中过?年,年后才往这里来吧。”

她?嘴里虽如此说,到底良恭还回来不回来,她?心里也没定数。良恭的身契早就不作数了?的,在湖州常州的时候,因为他也是异乡人,一没亲戚,二无故交,没有别的去处,她?倒不怕他跑了?。

可回到这里来就是两?样,他的家在这里,自?有房子住。她?猛地想起来,那位易清小姐也在这里呢。

何况如今她?自?己与邱纶要好,和良恭是真没什么瓜葛了?,似乎并没有什么理由?再留得住他。

思及此,腔子里有些阴郁郁的,就说要回房去歇。邱纶挽着她?一径回到房里,看见花信正在那里收拾归置妆奁匣子等物。

他闲着去翻翻,见那扁匣子里只得一副头面,还是不成套的,就说要为妙真去打些像样的首饰。

妙真歪着眼,“打它做什么,我如今在孝中,穿戴得光鲜亮丽的,似乎不像样子吧。”

“这有什么,你又不大?出门?,就有几个你们家远的亲友在这里,你也不高兴去访,穿戴只是在家里,为自?己高兴就行?。有没有孝道,凭一片心,又不在穿戴上头。你喜欢什么样的?改日我们带铺子里选选样子。我知道一家银匠铺子,他们的首饰打得十分精细,咱们挑拣几颗宝石过?去,请他镶嵌到上头,我晓得你喜欢蓝宝石的。”

“你如何晓得?”

“你看你那匣子里,两?只金镯子上头都嵌着蓝宝石。”

妙真察觉他的细心,很是喜欢,就笑了?,“你如此殷勤,我也只好就承你这个情了?。你去替我寻几颗蓝宝石好了?,不要大?,虽然大?的值钱,可嵌在首饰上头不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