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妙真忙站住喊他,“要摆晚饭了,你又要到哪里去?”

“这会天还没?黑,铺子大约还没?关门,我得赶紧出去买点东西。”

他走得急,声还未落人就跑得没?影了。妙真最烦他这一点,有?什么?事?也不和人说明,只顾自?己来?来?去去的。不过她知道,他这一阵子奔来?跑去的忙也都为她的事?情,所以她心里这一点埋怨未尝没?有?点甜蜜的意味。

听见吴妈妈在喊人端饭,妙真也顺道往厨房里去帮忙。靠门那?墙下放着张八仙桌,他们吃的饭菜都装在了两个大提篮盒内。灶上另摆了几只碗碟,吴妈妈一向不和他们吃饭,只在厨房里吃了,等他们也吃完,收拾了锅灶还要赶回家去。

妙真见她吃得着急忙慌的,也肯体谅,因说:“马上就是中秋了,妈妈家里想?必也忙得很,下晌烧好饭你就先?回去,我们吃完了就把提篮盒摆在这桌上,明早你再来?收拾也不迟。”

吴妈妈连谢不过,几口吃了,抹了嘴解了围布就告辞回家去。妙真自?去橱柜里翻几个碗碟出来?,把那?些饭菜一样拨一点出来?。

这时花信进来?提食盒,看见便问:“好端端的你把那?些菜拨出来?做什么??”

“良恭出去了,我拨出来?放在锅里,趁这余火温着,他回来?好吃。”妙真揭了灶上那?口大锅,找了层竹屉放进去,把几个碗碟摆上,不知是自?己咕哝还是在问花信,“锅里是不是还要倒点水进去啊?”

她自?己想?应当是要放点水,否则锅岂不是要烧穿了?紧着就去缸里舀了瓢水倒进去,又拢着裙子蹲下身,怕火一时全熄了,特地拿钳子扒出点火星。

花信见她行?动?间总是蹙着眉心,因为没?做过这些事?,总怕做得不对似的。她几时想?得到这些?还是为良恭才现学?的。花信近来?看见良恭总在正房里出入,就暗有?点不高兴,隐隐的有?些危险的感觉。

尽管从前良恭也总在妙真屋里出入,可那?时候她不知道二人间暗怀着情愫,不觉什么?。当下既知道了,很难放心。只怕妙真破罐子破摔,找不到更好的人,真就要嫁给这样个没?钱没?势的男人。

况且才刚听那?孔二叔说的,邱纶回嘉兴没?几日便火急火燎地定下了亲事?,看来?和妙真是绝没?了死灰复燃的可能性。妙真看不出什么?来?,倒是花信很替她揪心。

这一刻又揪心起来?,简直怒其不争,站在桌前抱怨,“姑娘要是早有?这份关怀人的心,三爷也不会赌气?回家去了。”

妙真把钳子靠在墙角搁下,坐在那?小杌凳上稍楞片刻才会意这话的意思,就笑,“我难道少关心他了么??我关心得人家都嫌我多管了呢。”

“不是这么?说呀。你对三爷,就只管着他在外交朋友乱花销的事?,几时关心过他吃没?吃饱饭,穿不穿得暖?我告诉你,其实这些关心才是一个女人的体贴。你放着这些不管,只管他外头的事?,他自?然嫌你烦了。”

妙真受了天大冤枉似的瞪圆眼,“非得要在这些琐事?上才算关心,外头就不是关心了?我和他一起时,他哪里吃不饱穿不暖?还用?得着我多余去说么??”

花信翻了一眼,“那?你这会怎么?又想?起来?管这不相干的人回来?有?没?有?热饭吃了?”

妙真笑着缄默下去,没?法和她讲明,心里也隐隐知道,花信是盼着她嫁入豪门。不管这期盼是出于私心还是真心为她好,她都没?道理?去和她争论?什么?,也懒得争论?。也有?点怕得罪了花信似的,恐她也要离自?己而去。

她只起来?帮着分担一个提篮盒,提得有?些吃力,挽在胳膊上,维持着笑脸,“那?不管别人了,咱们先?回屋吃饭去。”

吃罢晚饭,又帮着把碗碟收拾了,将提篮盒提到厨房里来?。趁花信先?出去,她把那?锅揭开?,摸了摸里头的碗碟,还是热热乎乎的,锅里的水也未烧干,就有?份小小的平凡的快乐。

天黑尽了良恭才回来?,现刻了一枚印,又买了几副空白扇面和些颜料。妙真在屋里竖着耳朵听动?静,辩出外院里他那?间屋子开?门关门的声音,就打着灯笼走出来?。推开?没?阖紧的门,就撞见他在换衣裳,打着赤膊,紧实的背肌在运动?着,烛光在那?浅褐色的皮肤上流动?,风起云涌的一股力量。

妙真是经历不少的人,也是有?些年龄的女人,不免有?点心猿意马。就刻意没?吭声,在门后多看了一会。等他把衣裳套上,才轻轻咳了一声走进去,“你这时候才回来?,买的什么?要紧的东西?”

就看见桌上摆着几副空白的折扇,又有?些颜料,“就是买这些?要画画,明日去买就是了,做什么?非要赶着这会去买。你吃过饭了么??”

良恭系好一件干净的袍子,换下来?的衣裳就丢在地下,一抬腿便坐在长条凳上,“我上哪里吃饭去?”说着拿起一把扇子打开?来?钻研,也顾不上看妙真。

妙真去把地上的衣裳拾起来?,见上头好些泥泞,就睐目瞅他,“你在外头摔跤了?”

“跑得急,怕人家铺子里关门,就摔了个跟头。”

“你要画什么?,一定急在这一时半刻的?”

他也还在想?着要画些什么?,妙真见烛光暗暗被他夹在眉间,就走去推他肩膀一下,“先?吃饭吧,我在灶上给你温着饭菜呢。”她是头一回做这种事?,很急于表功,希望得到他一点感动?和认同。

良恭却不得空,后日过堂,明日就要赶着去把心里筹划的事?情办了。因说:“不吃了,得赶着把这扇子画出来?。”

妙真见他头也不抬,只顾端详扇面,觉得一片苦心要被辜负和浪费了,就劈手把扇子夺来?,“先?吃饭!”

良恭抬头看她,待要生气?,肚子里“咕噜噜”一叫,又没?有?生气?的立场,只得狠攒了眉心点头,“好好好,先?吃饭。”

妙真看他这架势,想?必今夜一定是点灯熬油非得要把那?扇子画出来?的了。想?着他这屋里冷冷的,床板也硬,凳子也硬,哪里久坐得住?就把饭菜装上,往她自?己屋里提。

良恭在旁替她打着灯笼,渐渐觉出她的意思,又睐见她脸色有?些醺红的颜色,就好笑,“在我屋里吃了就得了,离厨房近,还好收拾。”

妙真脸色愈发红了,怕被灯笼照见,向旁挪了一步,心虚地瞟他一眼,“你屋里有?点冷丝丝的。”

他把腰板故意不解风情地笔挺起来?,“我可不怕冷,我硬朗得很。”

“光也暗呐。你不是还要画扇子么??”

“我多点几支蜡烛就是了。”

正走进穿堂而过那?厅上,妙真陡地停住,生气?地把提篮盒递给他,“那?你滚回去吃。”

厅内两边摆着几副桌椅,当中放着一折屏门,没?有?灯火,只有?大片大片的月光照进来?。那?些桌椅像伺机而动?的人影潜伏在各处,悄无声息的,仿佛是无意间见证了一对偷.情的男女,在窃窃地发笑。妙真那?一丝不规矩的念头给人窥破,可恨他还不上当,难免恼羞成怒。

他又不接这提篮盒,在月光里心领神会地笑了下,“还是依你,你屋里暖和。”

妙真剜他一眼,往屏门后绕去,嘱咐他关这厅上的门。听见“吱呀”两声,她胆战心惊,“你轻声点!”

良恭不解,“怕什么??”

“怕给花信听见。”

“怕她听见做什么??她听见了又怎样?”

妙真吹着腮帮子进屋,把饭摆在了里头炕桌上,又挪了两盏银釭过来?,才歪声丧气?地坐在榻上道:“花信不高兴咱们两个。”

良恭顷刻领会,像是不在意,反而捉住了她话里的马脚,故意笑问:“咱们两个又怎么?样呢?”

他们两个怎么?样?其实也并没?有?怎么?样,不过是自?邱纶走后,好像益发亲密了些。这亲密又不是表现在言行?上,别人是看不出的,只有?彼此心里清楚,好像有?无限缱绻把两颗心挽在了一处。大概也是这个原因,所以孔二叔今日来?说的那?些事?,并没?有?在妙真心里造成什么?悲伤的情绪,只是有?一线往事?随风的怅然。

不过她不好意思说出口,看他那?洋洋得意的神色,说出来?倒是中了他的下怀似的。便翻了记白眼,劈手把他手里的碗抢来?,“你问我?我不知道!你要是也不知道,就别吃这饭,饿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