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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说,你去过。我照着你的脾性猜,该有什么留在了卧房里。”

他曾说过,他的内务习惯自己做,没人进他的卧房。要不然她也不敢留。

当时年纪小,胆子大。如今反倒羡慕那时的自己。

……

她摸摸他的短发,陌生的触感。

他们认识八年,见面的日子没几天。过去的八年,以“匆匆”两字便可概括,细想想,他们就像是旧时代婚姻下的未婚夫妻,了解甚少。

“这五年,我常后悔,没趁你在北方时多了解你一些。”

谢骛清和她目光相对:“现在了解,还来得及。”

她笑。似曾相识的一句话。

谢骛清搂她的腰,她就势窝在他怀里,见他不出声,仰头看他。他的下巴颏上有没刮去的胡茬,她摸了摸,谢骛清低头。两人对视着。

他的唇在她额头上碰了碰,笑着,往下,再次吻到她的唇。

像风压下摇曳的烛火,山影压住了夜下的河流。他吻的静,静是最有重量的,最后她被亲得恍恍惚惚的,有种天已黑,外头风雨肆虐,屋内却馨香满室,再进一步就是不可言说。

她糊里糊涂地想着,亲累了,往他胸口靠,被他的心跳震得胸腔也跟着一起震动。

谢骛清,他回来了。

林骁送来的电报,打断他们。

何未从他臂弯里逃开,斜靠在双人沙发的另一端,探手,从矮桌上拿那一摞手稿上头的几张,是手绘的战车一样的草图。

他将电报交回给林骁,讲了两三句苏联的事,大意是,方才见他的其中两个要去苏联的军事学校进修。沿路经过奉天,须有郑家人的照应。

“这叫坦克,雷诺FT-17,”他等林骁走后,低声在她耳边说,“法国人用它对付苏联。当年直奉大战,国内第一次启用。”

坦克。见多识广如她,也从未见过。倒是在直奉大战的影像里,见过战斗机。

他为她讲解:“全国只有几十辆,都是奉系的。当年我在奉天见过,”他拿起后边的几张纸,给她看,“这是装甲车,运兵用的,奉天军工厂有能力组装。”

那年他去奉天,就是看这些去了。她仔细看着图纸。

他把桌上的一摞手稿都拿过来:“这里是我写的。我父亲多年写的战术、筑城和步兵操练的手稿,都在我二姐那里。等方便了,她都会送过来给我。”

这也算是谢骛清的专长,他早年在欧洲军校进修,后来去苏联进修,取了不少经验。回国以后,在打仗间隙,在几个讲武堂都教过书,保定只是其一。

想到保定,他难免遗憾。在办同学会那年,保定那里就结束办学了。

时间总在带走身边的东西。

“云南有个讲武堂现在还在,从清末就办得不错,培养了不少国内将领,还有亚洲几国的将领,”他见她有兴趣,多讲了几句,“但现在时局动荡,在国内办很危险,想培养新人,还是去苏联进修更安全些。”

“军事教育也是一代一代传下来的经验,”他理好手稿,最后说,“趁这几个月不能走路,写写新教材,以后有用得到的地方。”

她看着厚厚的一叠手稿,甚至怀疑,这些是不是他在被监禁折磨时,在脑子里成型的,然后一重获自由,就如潮如水般涌出来,忙着整理。

何未两手攀上来,搂着他的脖子:“谢教员。”

他笑,等她说。

“你难得对我讲很长的一段话。”她望进他的双眼。

“说多了,怕你觉得枯燥。”他说。

她笑:“你就算说一一一,二二二,三三三,都比别人长篇大论好听。”

他也笑,在她耳旁说:“二小姐是被感情冲昏了头。”

他们从午后消磨到了黄昏。

她坐九叔的车来,打着听戏的幌子,留不到过夜,怕引起外人议论和注意。

坐到天黑了,窗帘缝下流进来的月光落到谢骛清肩上,她没头没脑地想,原来月光照不出灰尘,白日飘在空中的一束束不断旋转的金色尘埃都没了。

人轻松到一个程度才有这份闲情,瞧得见灰尘如何在光里旋转,也瞧得见蜗牛爬出来的一道道白。

谢骛清见她左右看,以为她找东西找不见:“要开灯吗?”

“不要,”她摇摇头,脸挨在他耳边,“开灯热。”

不想打破这一点点暗里的独处,她用唇碰碰他的下巴颏,被微微刺到,不疼,麻麻的。她不禁笑了。她一笑,谢骛清便低头下来,又亲她。

她能感知到他体力透支,已累了。

他亲一下,要停会儿,才到下一次,许是天黑了,她被这不轻不重,不紧不迫的吻引得心里酥麻麻的,咬着下唇,不给他亲了。

“吃饭吧。”她在他的手心里逃走了。

她开了灯,想叫林骁准备晚饭。

林骁早备好了,一见灯亮便端了进来。

她从正房出来,将王堇拽到一旁,细问谢骛清作息和饮食。“一般下午两点要睡,今日你来,他精神好,”王堇悄声说,“睡到三四点就要吃晚饭,跟着处理要务,到夜里十二点吃了药,能睡到四点多。夜里不吃安眠药没法睡的,一旦他吃了药,大家都不会去叫。”

隔壁厢房的灯早亮了,想必大家等他处理事情等了许久。

谢骛清难得下午放纵一回。他身边人默契十足,除了那一份电报,再无人来打扰过。

那些人对着她,面善的,陌生的,都将她看作自己人,不大避讳的。

何未见他吃了没两口,众人已将他围起来,想,怕是下午堆积了不少事。她趁着他解决了两件事的间隙,大家休息、低声讨论时,走到沙发前,一手捏着白珍珠手袋,一手对他轻挥挥:“明天来看你。”

他对她伸出右手,她不解,把手递过去。

谢骛清将她那只手握了又握,轻声问:“明晚留住吗?”

……

她像初谈恋爱时,口是心非地小声道:“说不准。”

他没松手。

她瞥见屋子另一边的人在看这里,不得不给了两人都想要的答案:“应该……可以。”

他和她对视着、笑着,放她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