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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署秘书观察四方,遥遥见何未这里,三步并做两步,前来招呼:“二小姐见谅,见谅。”

何未答:“无妨。生意上没谈拢,日本人在找事情。”

总署秘书摘下金边框的眼镜,轻声道:“这种场面,也就是二小姐能拿得住。稍后事情结束,还请二小姐赏脸,吃个便饭。”

何未笑笑,没应承,看了眼谢骛清。

握着眼镜的秘书,随何未的视线,看向一旁的男人。

混迹官场多年的总署秘书,竟手停住,似惊似喜地失声道:“这位……”他忽觉失礼,戴上眼镜,十足尊敬地对谢骛清微欠身说,“当年南北和谈,在下曾有幸见过少将军。在利顺德,我和晋秘书一同接过你们北上谈判的人,不知谢少将军可还有印象?”

谢骛清对总署负责人一点头,道出地名:“利顺德三楼。”

“正是,正是。”

有的人,活在这世上,拼了命想被人记住,想在旁人的记忆里留下一丝丝痕迹,却徒劳无功。而有的人,他只要出现过,就会深烙在旁人的生命里,无法忘记,挥之不去,就算十年、二十年,仍难褪色。

那年,总署秘书还是个助理,跟在北京临时政府的代表秘书身后,黄铜色电梯门在利顺德三楼被打开,这位将军跟在两位中年将军身后,沉默着迈出铁门,从总署秘书面前走过。

北京临时政府的代表秘书评价,这是一位少年功高、不好亲近的将军。

而跟在代表秘书身后的这位助理,虽身处军阀政府,却由衷祈盼着和谈的成功。他对这位南方来的谢骛清将军是钦佩的。

“谢少将军请宽心,只要船上没有所谓的枪支,鄙人一定彻查下去,”总署秘书下了保证,“必会给二小姐一个交代。”

何未对此从未担心货物的事。

她看着码头上的几波人,却在忧心另一桩事。码头上汇聚了太多人,上百双眼睛看着,她根本没机会登船。

偏偏这是今年最后一班客轮,再出海只能等来年春天。

很快,查验货仓的人铩羽而归。

日本人面色难看,语态僵硬地表达歉意。日本兵列队爬上军用卡车,在猛烈的北风里,苍绿油布篷盖住那些异邦面孔,驶离码头。

日本人接到的消息不假,但除了何未、谢骛清和白谨行三人,及谢骛清的心腹,无人知晓那批枪究竟在何处——此刻,两卡车的盐正途经保定,由白谨行和募捐善款的县长亲自押送,往西北去了。盐将如数送至灾区,而盐中的枪支,则会从西北辗转运到江水流域,由何家长江流域的船只,运送到红区。

这是何未那晚在广德楼的临时起意。

白谨行早年在西北从军,对西北关隘要道了如指掌,若遇变故,比海路更容易应付。所以她在做善事时,将运送枪支的道路也铺平了。

“谢少将军该放心了,码头的事我会陪着二小姐善后。”总署秘书友善道。

谋算如谢骛清,怎会看不透眼前的形势。何未已经失去了悄然登船的机会。

他看向何未。

她眼底有不舍,很快掩盖住了。她须保证客轮启航,让谢骛清先顺利南下。

她的脸在白狐狸围领里,被衬得眼瞳愈发黑,带着无法抑住的湿意:“少将军是该动身了,再耽搁下去,那些老客人们要闹的。”

说完,她接着道:“少将军面子大,若能在船上替我解释两句……最好不过。”

谢骛清想替她拨开白色的狐狸毛,仔细看一看她的脸。

两人有太多话,无法在此时说。

谢骛清本想带她一同走,不论甘苦,起码她能晓得他在何处。今日一分别,数月后,南面形势如何,谁都不好说。

谢骛清和她对视着,在无数双眼睛的注视中,笑着说:“这一回,骛清又食言了。”

何未轻摇头:“南方需要将军。”

尤其是现在。

中原大战结束,南京政府养兵数月后,已正式开始围剿起义的城市。

当初南昌起义,戴着红色领巾为辨识,以“河山统一”相认彼此的军人们,从两万人打到最后,只剩了八百人,何等惨烈,何等悲壮。但没人放弃,一次次的起义,一个个城市的浴血奋战,从未停息。

何未虽在北平,却始终关注着南方的起义。

她曾想,若谢骛清还活着,他一定是其中之一。

她唯一担心的是谢骛清的安危。

如同九叔说的,谢骛清走得从不是一条容易的路。反袁,南方穷,谢骛清在南方;后来反军阀,军阀有钱有枪,有飞机大炮,兵更是广州的数倍,谢骛清站在了孙先生身边;如今换成了南京政府有钱有枪,有飞机大炮,兵是红区的数倍,谢骛清再次站在了艰难的那一边。

他选的从不是个人之路,而是救国强国的理想,河山统一的毕生追求。

谢骛清伸出右臂,搂她到怀里。

脑后被他的一只手压住,她恍惚着想,这是两人第二次在外人面前做如此亲昵的举动。而上一次,同样在天津,不过那时是为了配合演戏。

“你晚些南下也好,如今最是凶险,”他耳语道,“骛清不是个能享福的人,这一回南下,要脱了护国军的军装,军衔也将不在。委屈了你,从来享不到功名。”

何未埋头在他肩上,她喜欢他的护国军军服,只为这名字,就胜过万千。

她以极轻的声音说:“春暖花开日,不管你在何处,我去找你。”

“好。”男人呼出来的灼热气息落到她脸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