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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也知,沈清源是有足够充分的理由的,毕竟林景当时还不到十岁,不可能每一个字都写得非常漂亮。

难免有些笔画会稍显停顿,不甚流畅美观。

总而言之,沈清源想要借着这个由头去责罚林景,还是很容易的。

后来越无尘虽然也因此罚了沈清源,但如今回想起来,当初若非他意外发现了林景手上有伤。

只怕就依林景那个脾气,就是双手被他师兄打断了,他也不会说的。

越无尘始终不明白,自己是林景的师尊,为什么林景跟他不亲近,为什么连受委屈了,都不主动跟自己的师尊说。

那些记忆又再度浮现出来。

因此,越无尘自然而然就认定,小景是要为沈清源求情的,便如实道:“若按门规,沈清源应当受五十鞭,罚禁足三月,每日跪省,手抄百遍门规。”

“哦,就这样啊。”

小景觉得平平无奇,神色甚至有一些不满。

越无尘便问他:“你不是要为他求情?”

“我为什么要为他求情?越宗主问的好生奇怪。”小景很坦诚地道,“我还以为,起码要斩下他一只手呢,毕竟,我当时差点失去的,可是生命!”

越无尘竟一时间无言以对了。

也万万没想到小景会如此回答。

甚至还因此忘记了,要再对小景进行规劝。

越无尘不说话,小景就开始说话了。

那小嘴突然叭叭起来了,还一本正经,满脸认真。

小景道:“门规是死的,可人是活的啊,越宗主就没想过,要加罚吗?五十鞭噼里啪啦,很快就抽完了,想来顶多就是皮肉疼一疼,疼不到心里的。”

他长长叹了口气,捂着自己的胸口又道:“沈清源可是玄门弟子,身骨强健,不像我这种肉.体.凡.胎,要不是上苍庇佑,我现在已经死了。”

越无尘的声音有些低沉地道:“门规便是门规,不可破去。”

“可在我心里,无极道宗的门规便是金科玉律,同越宗主说的话是一样的,一个字落在地上,都能砸出一个深坑。”

不知道为什么,越无尘并没有觉得小景是在夸他一诺千金,反而是在阴阳怪气地指责他,为了接近自己,出尔反尔假扮了陈玉龙。

诚然如越无尘所料,小景又道:“越宗主都能出尔反尔,那门规又有什么能不能破的?”

越无尘道:“本座从未为了任何人,破过门规,谁也不能例外。”

便是当初的林景也不能例外。

即便当初越无尘百般不忍,千般不舍,但碍于门规,以及为了给玄门百家一个交代。

他还是提起了命剑,亲自废了自己最出色的徒弟。

那一十七剑,把二人之间的师徒情分彻底斩断了。

越无尘不会为了林景去破门规,更不可能为了沈清源去破门规。

但是,如果小景愿意随他一起回无极道宗。

那么越无尘是可以让小景前去观刑的。

可还没等越无尘开口,小景便率先开口,叹了口好长的气,他说:“什么名门正派,什么玄门之首,什么一门宗主,也不过如此。”

这短短的一句话,就宛如晴天霹雳,在越无尘头顶骤响,他久久未能恢复平静。

也说不上来此刻心头是什么样的感受。

好似当初那个听话乖巧,懂事又知礼明仪的林景,真真切切地死在了七年前。

再也不会回来了。

如今坐在一堆干草上的柔弱少年,只是承载着林景残魂的躯体,并不是真正的林景。

越无尘不喜小景处处阴阳怪气地同他顶.撞,但也舍不得对小景说半个字重话。

他相信,这些都不是出至于小景的本意。

也许,小景自己都不知道,他方才都说了些什么。

面上就流露出了释然的神色,好像小景方才说的话,不值得深究。

谁曾想,小景突然正色起来,一字一顿道:“我再说一遍,不要把我当傻子。我很清醒,非常清醒,说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是在我神智清醒的时候说的。”

“我不是林景,不要处处拿我当林景的替身!”

“是你们把林景害死了,你们害死了他还不够,还想过来害死我?”

“真是让人觉得恶心!”

越无尘猛然神色大变,上前一步呵斥道:“是谁告诉你的?是谁?”

“是我自己看见的,就是你们,是你们亲手害死了林景!”

小景霍然站了起来,毫无惧色地大声道:“我都亲眼看见了,林景死得很惨,他是被人打死的,死后无人给他收尸,孤零零地躺在冰天雪地里!”

“红雪,到处都是红色的积雪!是林景的血,把周围的积雪都染红了!”

“乌鸦吃掉了林景!乌鸦把林景给吃掉了!”

最后一句话,小景几乎是咆哮出来的。

他很生气!

为什么这些人要这样?

明明他们那么在乎林景,为什么都不去给林景收尸?

明明从他们的嘴里,说出的林景,是那么的月朗风清,不染纤尘。

可小景看见的,却是血淋淋的,遍体鳞伤,面目全非的林景!

小景整个人剧烈地颤抖起来。

虽然不知道事情的详细经过,但光是他之前看见的,听见的种种,就足够令他恶心了!

猛地,小景捂住嘴,身子一歪,手扶着牢门,难受得干呕起来。

可又偏偏什么都没吐出来。

“阿轩!”

越无尘下意识上前搀扶他,却被小景一手挡开了。

“别用脏手碰我!太脏了!”

小景抬手一擦唇角,冷冷盯着越无尘,“你们害死了林景还不够,连同林景相像的人,也不肯放过?”

“就因为我的眼神像林景,就活该被你们折磨监.视?”

“阿轩,事情并不是你想的这样……不提林景了,我们不提林景了,再也不提林景了,好不好?”

“不好!你每次看我的眼神,都让我觉得,你不是在看我,你只是透过我,在看林景!”

小景往后倒退,背后挤压在了墙角,因为愤怒,五官都显得有些扭曲了,“就在刚刚,你又在神游!从你的目光中,我看出来了,你又在透过我去想林景!而且,不止一次了,不止一次了!每次都是这样,每一次都是!”

“每一次你看着我,沉默不语时,你都在想林景!”

“你在拿我和林景比较,在想我和他哪里像,哪里不像!”

“可我不是他,我不是林景!我就想过安安稳稳的生活!”

“不要再管我的死活了,我不怕世道险恶,不怕人心不古,也不怕生老病死!我怕的是……我怕的是……”

小景深呼口气,声音都颤得不成样子了,但他还是很努力地表达自己的想法。

也许他表达得不算清楚,也根本就不会有任何人在乎,甚至别人会把他的想法当成笑话来看。

但小景还是希望自己能够说出自己的想法,能宣泄自己的情绪。

他不想活得像个傀儡,连自己的命运都无法掌控。

“我怕的是……是从这个世间消失了,却好像从来都没有来过一样!我怕自己在这里留不下任何东西,害怕没有任何人记得我曾经来过人间!”

“我不是林景……你们放过我吧,放了我吧!”

小景说完之后,就好像失去了所有力气。

一下子跌坐在地,两手抓着地面,嘴里仍旧喃喃自语道:“放过我吧,只要你们肯放过我……我可以连眼神都不像林景,我可以把这双眼睛毁掉,我可以不像他的!”

越无尘心头酸楚难忍,他无法告诉小景当初的实情。

当初种种太过残忍了,对他们每一个人来说,都好像是一场噩梦。

是他们头顶永远都散不开的乌云。

午夜梦回时,挥之不去的梦魇。

那些痛的,伤的,悔的,恨的,就好像罪恶的藤蔓一样,死死缠绕住了越无尘的心。

原来失去了不死不灭的金.身之后,他也是能感觉到痛楚的。

越无尘只觉得气血一阵阵翻涌而上,额头上的裂魂印又开始发.烫了,好像随时都要流出鲜血一样。

失去了一魂一魄之后,越无尘并没有外人看起来那般风轻云淡。

也常常在深夜时,痛到辗转难眠。

越无尘本以为,小景会是治疗他的良药。

现如今才堪堪明白过来,小景并不是良药,而是一根毒刺深深扎在越无尘的心里,让他每时每刻都饱受煎熬。

“阿轩,不是这样的,本座并没有把你当成林景,你就是你,不是别的任何人。”

越无尘强忍着心痛,半蹲下来,作势要把小景搀扶起来。

偏偏小景不肯让他碰,又抬手将他挡开了,嘴里还呵了句:“别碰我!”

“好,本座不碰你。”

越无尘深呼口气,尽量温声细语地道:“本座只是想保护你,不想让你像个普通人一样,经历生老病死。”

“不要替我做选择!经历生老病死能如何?长生不老又能如何?我根本就不稀罕!”

越无尘便知了,小景现在是真的很生气,恐怕不会有耐心去听他讲道理。

他现在若是同小景讲道理,恐怕越是适得其反。

索性就不要再说了,等小景自己慢慢冷静下来。

在接下来的时间里,两个人都没有主动开过口。

狱卒倒是过来查探回几回,还送了两个又干又硬的馒头,随意丢在地上,好像喂狗一样。

周围牢房里关押的犯人,疯了一样冲上去抢馒头,狼吞虎咽地往嘴里塞。

生怕吃得慢一点,就有人跟自己抢一样。

见小景所在的牢房里,馒头丢在地上没人吃,那些犯人伸长了手臂,神情麻木地向小景讨要。

小景想了想,起身抓过地上的馒头,先是用衣袍擦一擦,而后遥遥对着对面的牢房丢了过去。

看着那些犯人为了两个馒头。在狭小隐蔽的牢房里大打出手,打得头破血流,惨不忍睹。

小景赶紧出声叫停,可不仅没用,反而因为动静太大,引来了狱卒,对着那一群犯人,扬起了长鞭,嘴里还不干不净地骂骂咧咧。

等收拾完了打架的犯人之后,又冲着小景过来了,狱卒提着鞭子,嘴里呵斥道:“哪里来的毛头小子?要你假好心,多管闲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