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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什么,我只是突然想起,此前我不小心吐到你身上了,后来晚上你潜入我的房中时,我见你好像换了一身干净衣服,那衣服真好看啊。”

小景冲着林墨白笑了笑,露出了一副完全看透他的眼神,学着他略带嘲弄的语气道:“原来,你也会使用清洁之术啊!”

此话一出,林墨白的手下意识一抖,不小心将装着红烧肉的盘子打翻,肉块混合着油汤滚落了一地。

甚至还有油汤飞溅在了他的脸上。

也不知是油汤太烫了,还是怎么了,林墨白的脸忍不住热了起来,低声道:“并非如此,我当时只是……”

“你当时只是觉得被人弄脏了衣袖,真的很脏很脏,脏到你明明知道,我那时痛楚难忍,食不下咽,很有可能活不过当晚,你都没有想过,要怎么让我这个无法进食,连喝口水都很艰难的凡人,尽量吃点东西。”

“甚至,你神色冷漠,无比嫌弃我的吃相,觉得我是故意不好好吃饭,才把饭菜吐出来,又故意弄到你身上的,对不对?”

小景说话总是不急不缓的,每一个字都很清楚,声音也很轻。

语气平缓听不出来任何情绪。

可说出来的每一个字,落在林墨白耳朵里,就是那么的不、中、听!

林墨白的呼吸又开始急促起来,微微张了张嘴,想要开口解释。

又突然发现,他没什么可解释的。

当时也只是本能反应,觉得那很脏。

遂下意识就回去换了身衣服,甚至把那身被弄脏的衣服,直接让人丢掉了。

根本没有想过小景会观察得如此仔细,又记得如此清楚。

更加没想过,原来小景还会记仇,把这种微不足道的小事,也拿出来说道说道。

这太不像林景了。

林景就从来不会将这点小事记在心里,为人宽容大度,豁达爽朗,哪里像小景这般斤斤计较,睚呲必报。

林墨白望着小景平静的脸,甚至还想着,若是小景有朝一日,重新修道,只怕依他这种睚眦必报的性情。

日后怕是不会给林剑山庄带来荣耀,还会与林家成为仇敌。

与其让小景反过来狠咬林家一口,还不如彻底断了小景的修道之路,让其终身无法修道。

只当个普通的凡人,碌碌无为一生,也好过将来有一日,小景恢复记忆后,仗着修为高深,肆意妄为,为祸世间,再走了当初一模一样的路。

如此这般一想,林墨白微微眯着眼睛,看向小景的目光顿时深沉了许多。

越无尘敏锐地察觉到了这道异样的眼神,抬手将小景护在身后,冷声道:“林家主,令弟迟迟未归,你还不去寻他?令弟一向任性妄为,方才又受了委屈,只怕要气上许久。”

林墨白这才把目光收了回来,暗道是自己太多疑了,小景何来的本事,能重修道术,只怕终其一生,连个门中最普通的弟子也不如。

当即也从善如流地笑道:“多谢越宗主提醒,在下这便去寻。”

顿了顿,他又对着小景意味深长地道:“阿轩,我还会再来找你的。”

之后便起身往林深处走去。

小景的额头冒出了一层冷汗,方才他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彻骨的寒意。

即便他反应再迟钝,再什么都不懂。

也察觉到方才林墨白对他动了杀意。

深呼口气,小景更加确信,自己一定要修道,只有自己强大了,才能保护好自己,还有身边重要的人。

从目前来看,也许同越无尘回无极道宗,才是最安全的。

“阿轩,夜深了,你也累一天了,睡吧,睡醒一觉,什么都会好起来的。”

越无尘从旁轻声道,铺了一堆干草,让小景躺下去。

小景没拒绝,才一躺下,身上就盖过来一件衣衫。

低头一看,却是越无尘的道袍。

“睡吧,我会在此守着你,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的。”

不知道是否太过疲惫,还是潜意识里对越无尘有了一定的信任。

小景抱着双膝,把自己缩成了很小一团,没一会儿就渐渐进入了梦乡。

在梦里,小景再一次回到了雪山,也再一次看见了雪地里躺着的林景。

他看见林景仰面躺在雪地里,鲜血染红了周身的白雪。

林景的嘴微微张着,鲜血汩汩地涌了出来,还参杂着些许破碎的内脏。

小景在梦中并没有觉得恐惧,反而缓步走了过去。

并肩同林景躺在了一起。

他想知道,林景临死前在看什么。

可头顶灰蒙蒙的,雪越下越大几乎要把林景给埋住了。

小景忍不住侧头望了过去,就见林景的嘴一张一合的,好像在低声念叨着什么。

但声音听起来很浑浊,根本就听不清楚。

小景凑过去,倾耳细听,就听见那一声声沙哑的,哀怨的,甚至可以说是绝望的——师尊。

师尊……

待小景再度醒来时,天色已经大亮。

他是被一阵吵闹声惊醒的。

醒来后迷迷糊糊的,还以为是二虎娘喊他起来吃饭,正要答应一声。

冷不丁想起,二虎娘已经不在了。

小景撑起身子坐了起来,身上还盖着道袍,昨夜的火堆已经灭了,只留下一堆灰烬。

越无尘守在他的身旁一夜未睡,见他醒了,便将道袍取回来,重新穿戴好,又递了个水囊过去。

小景默默地喝了口水,抬眼见不远处围着一堆林家的门生。

那些门生手里扯着长布,站在东南西北四个方位,硬生生地围出一片方方正正的小房间。

里面正传出林墨白恨铁不成钢的训斥声:“你让大哥说你什么才好?多大的人了,受了委屈,还动不动就跑!你以为你现在还是全须全尾的?拖着一条手臂,到处瞎跑,很好看?”

然后林惊鸿就气冲冲地说:“那也不关大哥的事!快放开我!放开!”

林墨白:“没有我的吩咐,谁都不许帮少主解开绳索,你自己好好反省反省吧!”

而后起身,一把揭开长布,正好同小景四目相对。

林墨白手里还拿着林惊鸿染血的衣裳,见小景醒了,有心想说点什么。

可小景却率先把头脸转了过去。

丝毫没有要搭理他的意思,甚至都没开口问一问,林惊鸿怎么样了。

难道小景现如今就这般的铁石心肠,不认他这个大哥便罢了,居然连自己一母同胞的亲弟弟都置之不理。

如冷漠疏远,若是带回了林剑山庄,只怕和林惊鸿合起伙来,两个人能一天气他十几回。

原本家里有个混世小魔王林惊鸿,就足够让人头疼的了。

结果又来了个不动声色就能把人气死的小景!

林墨白暗道,自己只怕早晚要死在两个弟弟的手里。

愤怒之下,一把将手里染血的衣服丢给门生,林墨白冷声道:“去清洗干净,尽快弄干,让少主换上。还有,少主腿上有伤,这几日的饭菜都尽量清淡些,他不吃辣的,昨日菜里放了辣椒,以后不许再放了。”

门生应是,赶紧下去洗衣服了。

林墨白说话算话,果真召集了一千余人过来修建房屋。

不仅如此,越无尘便以道宗的名义,借用附近道观的道场,为死者超度念经。

整个过程中,二虎子都抱着小景嚎啕大哭,怎么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爹娘已经去世了。

又从村民口中得知,眼前的道士也不是他的哥哥陈玉龙。

二虎子只觉得头顶的天都要塌了,哭着抱住小景,求小景不要再丢下他了,让小景带着他一起去道宗找哥哥。

村民们也都很可怜二虎子,声称日后会把二虎子当亲生儿子照顾,将他养大成人。

也期望着真正的陈玉龙能赶紧还俗回来。

之后小景又去了坟前祭拜了二虎爹娘,给他们烧了些纸钱。

跪在二老的坟墓前,小景双手合十,心里默默念着,一定会帮大娘查清楚,陈玉龙当初到底因为何事,才会被废掉手脚逐出师门。

林墨白在此地坚持了三天之后,实在坚持不住了。

这里没有床,没有热饭热菜,夜里睡觉还得睡在地上。

更让难以忍受的是,还不能沐浴更衣。已经连续三天晚上,在这种荒郊野岭过夜了。

最让林墨白忍受不了的是,在这三天时间里,他亲眼看着小景又出去给林家“丢人了”。

不仅跪在凡人的坟前烧纸钱——林家的子弟,何时膝盖这般软了?

还给村民们熬粥——最可气的是,全都有份,哪怕是林家的门生们都有份,偏偏林墨白没有!

当然,林墨白争的也不是区区一碗薄粥——他还嫌脏呢,在那种大锅里煮出来的,烟灰都会飘进去——他在意的是,其他人都有,甚至小景还特意寻了个破碗,喂着村里死里逃生的一条小白狗。

连狗都有份,偏偏就林墨白一个人没有,简直岂有此理!

林墨白斜眼一瞥,见林惊鸿捧着小景给他盛的半碗米粥,宝贝得跟什么似的。

不舍得喝,一直捧在手里,用嘴小口小口地嘬!

一小碗寡淡的米粥,硬是被林惊鸿喝出了琼浆玉酿的架势。

都喝了快一个时辰了,还没喝完!

要不是有布挡着,林家的脸都快要被林惊鸿丢尽了!

“别喝了,有什么好喝的?吃相如此难看,林家平时少你饭吃?作出这么一副难看样子?”林墨白压低声儿训斥道。

见林惊鸿捧着碗,继续小口小口嘬,半点不为所动。

他忍不住接着训斥:“本来就弄丢了一条手臂,先前又掉到了捕猎的陷阱里,被底下的木刺扎伤了腿,若是连腿也废了,你今后要怎么办?”

林惊鸿丝毫不在意道:“我身子骨结实着呢,哪里那么容易就残废了?”

其实他当时看见那个捕猎的陷阱了。

本以为小景一定放心不下他,一定会去找他的。

便想也不想,直接跳进了陷阱里,故意把自己弄伤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