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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时日,衣食住行全部都是罗素玄替他安排的,小景可谓是身无分文。

特别自然地往罗素玄的腰间摸去,小景摸到了钱袋,从中倒出了十几颗金珠子,递给了老板,沉声道:“这些可够?”

老板原本都打算,免费赠给他一副檀木棺椁了,毕竟钱财都是身外之物。

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命才最重要。

谁曾想,这位公子外表看起来阴冷,说话也冷冰冰的,居然还知道买东西要付钱。

果然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

一时间让老板有些诧异,但还是双手接过金豆子,口中不停道谢:“够了够了,谢谢公子,棺椁就在那边,公子要如何拿走?外头正下着大雨,如若不然,等雨停了,我去找辆木车?”

“不必了,给我一副麻绳足矣。”

小景目无表情地道,趁老板去寻麻绳,便将罗素玄从后背上抱了下来。

一手推开沉重的棺材板子,而后将罗素玄的尸体小心翼翼地安放在了棺椁中。

“罗素玄,你一定想不到吧,我居然会用你的银子,为你买一副容身的棺椁,最贵的棺椁,你喜欢么?”

罗素玄静静地躺在棺椁之中,一言不发。

小景也没再说什么,突然发现罗素玄的头发有些乱了,还随手帮他整理了一下。

手指触碰到罗素玄的眉心时,那道鲜红色的裂魂印,刺得他眼睛生疼生疼的。

“原来怎么就没有呢,”小景的手指缓缓摩挲着那一块皮肉,低声喃喃道,“真的是父子么?连额间的印记都一模一样。”

但罗素玄已经没办法同他解释,这块印记的由来了。

“我讨厌这块印记,我讨厌你和越无尘相像,哪怕是一点点,我都不想看见,所以……”

小景抬手,自发间拔|出了一根金簪,而后用尖锐的一端,缓缓刺在了罗素玄的额间,将那一块印记,连皮带肉,直接剜了下来。

他低声道:“是不是有点痛?痛的话就喊出来啊,罗素玄,求我饶了你,我想听你说话。”

罗素玄浑身的血,差不多流尽了,残留在身体里的血液也已经凝固。一块皮肉剜下来,根本没有涌出什么鲜血。

小景长长地叹了口气,觉得这样好没意思的。

才刚把金簪插回了发间,那老板就从里间出来了。

手里捧着一副麻绳,送到了小景的面前,不仅如此,还递了一把竹伞。

“公子,您要的麻绳,外头下着大雨,您要是真赶着离开,那把这伞捎上吧,这秋雨急,别染了风寒。”

“多谢你啊,老人家,你的好心救了自己一命。”

小景接过麻绳,默默把棺椁盖子合上,之后将麻绳一圈圈地缠绕在了棺椁之上。

把麻绳的一端,牢牢系在了自己的腰间。

小景没有接伞,望着外头下着的倾盆大雨,雨水湍急,头顶的天好像塌了个窟窿,整个天与地之间,几乎完全被夜色笼罩,好似相连在了一起,浓郁的像是化不开的浓墨。

这让小景猛然想起,此前他在山中罚抄门规时,他怎么都写不出林景那一手漂亮的瘦金体。

刚开始执笔时,五根手指各动各的,根本不听使唤,一在宣纸上落笔,就是很大一个黑墨团。

那时,越无尘对他没有任何要求的,也从来不盯着他罚抄,甚至还会劝他抄慢些,别太累着。

沈清源甚至偷偷过来帮他抄写门规,即便小景发现后,会毫不留情把沈清源替他抄的门规撕成碎片……

明明只是几个月之前发生的事情,可小景却觉得好似过去了很多很多年了。

回想起来时,总有一种如隔三秋之感,笼罩在了一层淡淡的迷雾中,是他化不开的执念,以及说不清楚的愁思。

“既然这里卖棺材,那应该也有纸钱罢?”小景冷不丁开口道。

“有,我这就去给公子取来。”

这老板挺会做人,给小景送了好大一袋纸钱。

小景低声道谢,就这样一个人拖着装有罗素玄尸体的棺椁,手里拿着纸钱。

缓缓往大雨中走去。

“罗素玄,回家了!”

小景伸手将纸钱沿街撒了出去,高声道:“罗素玄,回家了!”

他一路拖着棺椁,一路撒着纸钱,学着当初罗素玄御尸的动作,沙哑的声音响彻整条空旷的街道,传出很远很远。

纸钱一沾雨水,立马就湿透了,宛如凋零的鲜花,沾满了泥水。

小景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也不明白,自己对罗素玄到底怀有一种什么样的感情。

只是觉得,他应该为罗素玄置办身后之事的。

因为,如果反过来,今日死的人是小景,那么罗素玄也会为他准备身后事。

小景坚信,罗素玄一定会为他置办的。

等回到无生谷时,天色已经亮堂了,小景将棺椁放入了挖好的深坑中,而后寻了些干草,一层层铺在了棺椁之上。

等做好这些之后,他有些不知所措,又想把罗素玄的尸体拉出来,抱在怀里。

可终究还是忍了下来。

小景突然很想母亲,很想很想。

但母亲已经改头换面,隐姓埋名了,也有了新的家庭,还多了一个听话可爱的女儿。

应该不会再要他了吧。

可万一阿娘还要他呢?

万一阿娘还一直想着他,念着他呢?

小景抱有这样一种心态,原本打算只是看一眼就好的。

他一个人独自来到了那个偏远的乡镇,到时,天色已经大亮了。

酒楼里的店小二正愁最近店里没什么生意,百无聊赖地坐在大堂里。

忽然瞥见有客人来了,赶紧迎了出来,笑着道:“客官快里面请?”

他又忽然“啊”了一声,微微睁大眼睛,笑着道:“客官,是你啊,我还记得您嘞!”

小景的容貌很出众,普通人见他一面,只怕终生难忘。

“不过,客官这是还俗了么?怎么不穿道袍了?”店小二问道。

小景听罢,慢条斯理地说:“嗯,还俗了,我与道法终究是无缘的。”

“要我说啊,还是人间好啊,人间多热闹,多自在啊,吃吃喝喝,及时行乐,总比当道士成天到晚吃斋念经要好吧。”店小二摇头晃脑,侃侃而谈,说着说着,他往小景身后一瞧,又问,“上回那位公子没跟着一起来?”

“嗯,他……有事,来不了。”小景随口应付道,为了防止店小二再问东问西,索性便道,“还是上回的雅间,随意送些饭菜便可……上酒,要你们这里最烈的酒。”

店小二笑着答应了,忙抬手将人引了上去,没一会儿便将酒水,还有下酒菜都一一准备齐全了。

菜齐了,他也没走,在一旁杵着闲谈:“知道公子金贵,所以这些食材都是最新鲜的。”

小景忍不住嗤笑一声,心道,好像除了罗素玄之外,从未有人觉得他金贵。

罗素玄那个人很有意思,买东西的时候,只管要最贵的,饭菜好不好吃,那不重要,最要紧是最新鲜,也最贵。

从前罗素玄还笑谈,说只有最贵的饭菜,才能配入小景的金口。

可罗素玄死后,谁又在乎小景吃什么,喝什么。

小景又取出金豆子,递给了店小二,将人打发走之后,便自斟自酌。

他的酒量一直不好,稍微喝一些就会醉。

一醉酒脸就红,媚眼如丝的模样很勾人。

罗素玄说,喝酒容易误事。

可罗素玄没有告诉过小景,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也没有告诉过小景,喝酒很伤身,越是伤情,越是想要喝酒。

辛辣的酒水灌进了喉咙里,好似利刃在嗓子里乱割,舌头都有些发麻。但小景喜欢这种感觉。

酒水入腹,很快小景也有了几分醉意。

单手支着脑袋,望着窗外街对面的豆|腐铺子出神。

“罗素玄,你说,阿娘她真的不要我了么?”

“我可是她十月怀胎,生下来的亲生骨肉。她曾经为了我,在常家受尽委屈,吃尽了苦头,怎么可能说不要我,就不要我了?”

“罗素玄,当初,你其实是骗了我的,对么?阿娘怎么可能会不要我?”

“骗子,通通都是骗子,一个骗我,两个骗我,所有人都合起伙来欺骗我,我不会再相信任何人了。”

小景突然怒起,一把抓过酒壶,狠狠砸在了墙角,登时碎了一地的残渣。

他头晕的厉害,单手捏着绞痛的眉心,压低声儿道:“罗素玄,我头疼!”

如果是从前,他说自己头疼,罗素玄立马就会冲过来,把他抱在怀里,满街寻找大夫。

可现如今,却没有任何人回应小景了。

“罗素玄也是个骗子,明明答应过我,要永永远远地陪在我身边,当我脚边最忠诚的狗,可他却骗了我。”

小景低声喃喃道:“罗素玄也骗我,没有我的允许,他不该死的。”

忽见街对面晃过一道人影,小景忍不住抬眸望去,看见了熟悉的身影。

他的母亲现如今已经熟练地学会磨|豆|腐,以及沿街叫卖豆|腐了。

日子过得很清贫,身上穿着浆洗得有些发白的粗布衣裳,头发用布扎了起来,身上唯一的首饰,便是手腕上戴的一只银镯子了。

即便如此,翠花的脸上依旧洋溢着幸福的笑容,细看之下,还吃胖了些,日夜操劳之下,不复从前的美貌,身形也有些走样了,真正就是一个普通的妇人。

小景甚至在她的脸上,找不出任何一丝当初的痕迹。

这其实就是小景一直以来,都想过的生活。

他初时很没出息的,也没什么远大的目标,只想带着母亲远走高飞,隐姓埋名的生活。

日子过得清贫些也无所谓,只要他勤勤恳恳地通过双手劳作,就一定不会把阿娘饿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