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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执行他领导的命令。

跟在他身边,不要离开。

无论他去哪里,他都准备跟着一起去。

哪怕是异时空,天堂或地狱。

谭既来突然心慌。

如果疯狂博士说的是真的,如果他真的会死,要拖着黄嘉河一起去死吗?

在黑暗彻底袭来的最后一刻,谭既来用力推开了黄嘉河,同时听到有人肝胆俱裂的嘶喊他的名字——

“谭既来!”

……

他并没有死。

眼前又亮起来的时候,他在一个很奇怪的房间。

这个房间不算很大,左右两边各放置一张单人床。

房间背后的墙造型很特别,一整面墙打满定制的大金属柜子,柜子的每个分格大约1m x 1m,柜门带一个横向把手。

谭既来盯着柜子看了一会儿,忽然反应过来这是什么,毛骨悚然地后退两步。

妈的这里是太平间……

正在他害怕的时候,门外忽然传来杂乱的脚步声。

谭既来拿不准这伙人看不看得见他,在房间里窜了几步,找到一个可以藏身的手推床,缩在垂下的床单底下。

门被打开,走进来几个人。

为首的是个中年警察,看制服应该是国际刑警。

他手里一左一右牵着两个小孩子,谭既来看清是谁后,差点儿叫出声。

是小李则安和小孟桐!

他们身后还跟着两个警察,肤色一黑一白,是老外。

中年警察跟那俩外国警察说了几句英文,然后俩外国警察走到停尸的冰柜前,拉开两个柜子,从里面抬出两具尸体放置在单人床上。

尸体都套着黑色的裹尸袋,小孟桐看到裹尸袋就开始哭闹。

中年警察蹲下身,开始哄他。

谭既来目光落在被人忽略的小李则安身上,心开始揪。

明明这里面是他的父母。

裹尸袋的拉链被拉开,露出那个白衣女子和穿皮夹克男人的脸。

小李则安慢慢走过去,苍白的脸上,一双眼睛飞快地眨。

他在忍泪。

中年警察终于想起身边还有个孩子,拍了拍他的脑袋:“想哭就哭吧。”

小李则安抬起头,眼里细碎斑驳。

他问:“我妈妈是怎么死的?”

中年警察牵着他的小手,轻轻说:“来的时候我们不是拉过钩吗?只跟爸爸妈妈告别,不问别的。”

小李则安指着白衣女子的尸体:“可她身上有个洞。”

中年警察垂眸。

小李则安眨眼,两滴泪无声滚下来:“是枪吗?”

中年警察抿了抿嘴。

小李则安甩开他的手,用力用手背抹掉眼泪:“警察开枪打死了我妈妈。”

他说完抬起头,用力瞪着带他们进来的两个外国警察,稚嫩的童声充满了歇斯底里的委屈:“是你们打死了我妈妈!”

那两个外国警察对视,同情又无奈。

“不是的孩子,”中年警察伸手扶住小李则安的肩膀,对着他的眼睛认真说,“你听我说,我看过了游乐园的录像,你妈妈袭击了很多人,警察叔叔们为了更多人的安全,击毙你母亲没有错。”

小李则安反手抓住他的袖子用力地摇他,但就像蚍蜉撼大树,根本无法动摇中年警察先入为主的固有印象:“那你告诉我,为什么我妈妈会袭击人?”

中年警察:“我不知道。”

小李则安皱起眉头,表情茫然困惑:“那凭什么你们给出一个我妈妈袭击人的理由,就好像这个案子结束了?我妈妈为什么会袭击人,你们调查了吗?”

中年警察被问住。

他抬起头跟外国警察沟通了几句,又对小李则安说:“根据这边警方的意见,或许是精神错乱,或许是压力所致,或许……”

他想说磕了药,但是又不好当着孩子的面讲。

中年警察叹了口气,总结:“这种案子在这里时有发生,并不罕见。”

小李则安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趴在白衣女子身上哭了半天的小孟桐慢慢止住哭:“小姨最近压力是很大……我记得她在忙一个科研项目,每晚都在加班……”

“不是的!我妈妈不会杀人的!”小李则安大声打断他,然后终于开始放声痛哭。

他一边哭一边瞪着小孟桐:“你怎么可以这样想,你也觉得妈妈是疯了吗?”

小孟桐连连摇头:“我没有,可是……”

可是谁都解释不了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事。

他哭了很久,所有人陪着他哭了很久,直到他哭干了所有的泪,小小的身体已经开始摇摇欲坠。

中年警察走过去,把他抱起来,温声哄着他离开。

“再让我跟我妈妈说句话。”小李则安灵活地从中年警察臂弯里逃出来,抱住了白衣女子纤细的胳膊。

蹲在床下的谭既来,在床单缝隙当中看到小李则安抱着白衣女子说着什么,最后从她右手无名指取下了什么。

他眯了眯眼睛。

是一枚戒指。

李则安小指一直戴着的那枚素圈铂金戒指。

是他妈妈的。

眼前又一次变暗,像相机被调暗曝光。

谭既来手腕的风铃花铃铛又开始疯狂震动。

在空灵的铃铛声里,他视线昏暗模糊。

他最后看到小李则安的背影,那么小,那么单薄,那么可怜。

周围再一次亮起来时,谭既来注意到自己手腕的红变少了一道。

他还没来得及细想,就发现自己保持藏在床下的姿势,蹲在一个电梯里。

“叮——”

电梯缓缓门开。

一团小学生以及几个拎着书包的家长站在门外,刚要进来,看到蹲在里面的谭既来,生生刹住脚步,表情精彩。

一个小姑娘弯腰:“叔叔,你是来拉屎的吗?”

谭既来尴尬地站起身,拍了拍自己的屁股:“叫哥哥。”

小学生们哄笑。

几个家长都若有若无瞥谭既来,估计觉得他有病。

谭既来也懒得辩解,抬脚离开电梯。

这是个老商场,谭既来还有些印象。

小时候他爹妈周末常带他来玩,他最喜欢顶楼的儿童区,可以开小汽车,可以玩蹦蹦床,可以去抓几把泥玩陶艺,还可以胡乱涂鸦,启蒙绘画。

他还没意识到自己为什么会来到这里,被熟悉又古早的环境,轻易勾起了儿时的记忆。

沿着扶梯上了顶楼,他轻车熟路找到了自己最熟悉的区域。

好巧的是,这天也是个周末。

他在交错的人海里看到了很小的自己,被他爸抱在怀里,在儿童区闲逛。

谭既来小时候就很能闹腾。

他很快被儿童区五颜六色的装饰吸引,非闹着要去玩。

他爹被他吵闹得没办法,只好把他放下来。

他妈牵着他的手,跟着他蹒跚的步子走到圣诞树前,去戳上面挂着的塑料装饰。

这个商场有个圆形中空,从底层直通顶层。

圆形中空围一圈栏杆,谭既来弯着腰,手肘抵着栏杆趴在一头,遥遥看另一头的一家三口其乐融融。

不是谁都有机会回溯过去。

站在第三视角,看熊孩子时期的自己。

小谭既来真的挺熊的,很小的年纪就会跟家长玩心眼儿。

他嚷着让妈妈给他拿上面的糖果,然后在他妈送开他手的瞬间,以那个年纪最快的速度往树后绕,估计是想玩捉迷藏。

“小来——”

他爹妈追在后面喊,然后忽然他妈喊的更大声:“小来!”

谭既来自己都害怕了。

小谭既来太小,低着头闷冲,一不留神撞到前面一个阿姨的腿。

那个阿姨托着一盘给孩子们上课用的剪刀,在他的冲撞下,一把粉红色的剪刀坠落,冲着他脑门儿戳下去。

虽然是儿童剪刀,都是圆角,但这砸一下也不会好受。

谭既来“啧”一声,心道活该咯。

然而那把剪刀并没有砸到他。

千钧一发之际,一个小手从阿姨身边伸出来,攥住那把剪刀。

小谭既来抬起头,对上阿姨身后还攥着剪刀的那个小朋友的眼睛,好像认识一样对他咧嘴笑。

身手敏捷攥剪刀那个小不点儿并没有理他,把剪刀递还给阿姨,面无表情转身离开。

“小来!”他妈终于扑过来,抱起小时候的自己,仔细检查他有没有受伤。

他爸随后赶来,见儿子没事后四下张望,估计想跟救他儿子的小手道谢。

但儿童区的孩子太多了,那只手的主人融入其中,再难辨认。

他爸妈茫然地在人海里搜寻,根本不知道是谁做了好事没留名。

圆形中空对面的大号谭既来瞪大眼睛,缓缓直起身体。

他错开几个人抬脚追了过去。

那是小李则安。

小李则安远离他们一家三口之后,又停下脚步回望。

他看见的画面是他爸妈小心翼翼把他抱起来,像捧着稀世珍宝一样搂在怀里,温声地责备。

小李则安低下头。

他在羡慕,也在难过。

谭既来呼出一口气,狂眨眼睛。

他眼睛从来没这么酸。

“我靠——”

他走了神,不小心从两个结伴逛街的年轻姑娘中间钻了过去。

“对不起对不起。”

谭既来连声道歉,尽可能快地在人流密集的商场里穿行。

等他赶到对面,小李则安早不知道去哪里了。

谭既来站在原地,想起小李则安背着小书包,猜他周末是来这里上课的。

这附近两个儿童班,一个学音乐,一个学美术。

谭既来辨认方向,准备先去最近的美术班看看。

刚走两步,他忽然看到秦教授牵着小孟桐走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