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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全没有效果,他发出来的声响甚至还没有祁燕的头撞到床板来得响。

他看到祁燕在哭,每发出一声声音便会被打一巴掌,于是她不敢发出声音,只伸长手,远远地朝着衣柜的方向。

像是在求助什么、像是在遮挡什么。

祁九看得不真切,他的视野被泪水氤氲,从狭窄的缝隙里,勉强看见祁燕的嘴一张一合,反复念着什么。

她说:

祁九,躲远点。

祁九躲不远了,他已经缩在了衣柜的边角。

他藏在这里,看自己母亲八年来遭受的事情,看她精致的妆容被泪水抹花,看她像一条濒死的鱼,扭曲地挣扎,微弱地抵抗,绝望地告诉他——

闭上眼。

于是祁九闭上了眼睛。

他闭上了眼睛,听见痛苦的喘息,听见床板的呻吟。

像是用梵文在灵魂上写下印记,祁九永远记得这一天。

祁九永远、永远记得这一天。

他记得那一天的蛋糕很甜,上面有很多巧克力的装饰,他吃到嘴里牙都黑黑的,祁燕笑他是小花猪。

他记得祁燕在那日深夜才将他放出来,告诉他什么都不要想,什么都没看到,就当做和平常一样,他是一个正常的乖小孩。

他也记得次日他起床,遇见了自己准备回去上班的父亲,对方注视他很久后,突然狞笑一声,给了他一巴掌。

祁九没有哭。

他只是被打得有点发懵,好一会儿才发现自己已经被闪得坐在地上,祁燕抱着他,头一次这么疯狂也这么愤怒地嘶吼。

他记不得自己当时是什么表情什么样子,看起来狼不狼狈,有没有去安慰自己母亲。

他只记得他在祁燕的怀里,半天挣扎着笑了,抓着祁燕的衣领,说:“妈妈早上好。”

正常的乖小孩,会在起床时向妈妈礼貌地问好。

但是他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自己笑得还不够可爱,还是自己看起来太狼狈了,不然祁燕为什么对着他,哭得这么伤心。

后来祁九回想起这一天,会为自己当时做的选择感到非常好笑。

彼时他已经拥有过于柔软的心肠,过于泛滥的同理心,自八岁以后就不再会选择躲远点,但很多力不能及的时会闭上眼。

他闭上眼时,又会想起祁燕那晚破碎空洞的视线。

他会反省,他想,当时自己为什么要说一句那样的话,告诉她 “不痛”、或者 “不哭”,她当时会不会不那么难过。

他会思考,他想,当时自己倘若不是沉默地执行祁燕的指令,而是喊大声一点,把街坊邻居都叫过来,祁燕会不会后面就不会吃这么多官司,会不会少走几年弯路。

他会后悔,他想,要是自己八岁前有一次、哪怕是有一次叛逆一点不听祁燕的偷跑回家,是不是这一切就不会来得这么迟。

他知道什么都来不及了,这说不定已经是最好的选择,他应该和祁燕一起,抬头看、向前走。

祁燕是个伟大的女性,她带着祁九走出了泥潭,自己还依旧能成为慷慨付出的善人。

祁九跟随着她,效仿着他,但更多时候祁九会认为,自己非常、非常对不起她。

他做了很多事,帮助了很多人,温柔又漂亮,将别人的利益凌驾于自己之上,想变相地弥补自己当时亏欠的属于祁燕的那部分。

但他做不到,他走不出来,他追悔莫及。

祁燕当时把衣柜门堵得太死了,有一部分的祁九葬身在了那里面。

在十八岁那年,祁九曾隐晦地向晏时清暴露出自己的弊端。

他告诉晏时清,自己永远、永远不会是圣人。

他说,又一次触摸以前那块软弱的灵魂,说他会为了减少自己难过,而闭上眼睛。

圣人是不会让世界存在黑暗角落的,而祁九为了避免痛苦,过去或现在,选择的都是闭上眼睛。

那一次祁九在闭眼时,杨筱在他身边说,段小雨工作没了,那个艺人终于辞退了他。

他那天兴致有点高,多说了两句,唏嘘说着不知道他弟弟该怎么办,医疗费一晚上就是两千。

于是祁九最后一点同理心支撑着他垂下视线,看见这样暗沉的天气里,段小雨瘫在垃圾堆旁,嘴巴一张一合,用力地哭着。

像条、快死去的鱼。

腐朽的记忆呼啸而来,百叶窗遮去大半空间,祁九的视线又变得狭窄。

他似乎又被关在密闭空间里,从渺小的缝隙,看到另一个人在堕落、再窒息。

祁九猛地抽搐一下,用头去撞了一下玻璃。

…… 他闭不上眼睛。

于是在这样即将下雨的天气,段小雨遇见了,心软又扭曲的神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