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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 兰奕欢也回到了自己的寝宫。

兰奕臻把他送回来之后,便匆匆离开,去忙自己的事了。

看见哥哥一转身, 兰奕欢脸上一直挂着的笑立刻像是被风吹散的云絮一样消失无踪, 显出几分疲惫之色来。

他随意挥了挥手,示意周围的宫人们都退了下去, 然后一下坐在了殿上那张宽大的红木太师椅中, 重重靠在了身后的椅背上。

兰奕欢感觉全身的力气好像被抽干一样, 让他再多走几步回到床上的劲都没有了。

好一会, 他侧过身子, 抬起腿, 架到椅子扶手上,头枕着另一边的扶手,转头看向对面。

那里,有一面竖立的铜镜。

镜面磨得很光滑, 在照进殿内的阳光下无遮无拦地照出了他的脸。

——一张动人心魄, 完美无瑕的脸。

像谁呢?

其实在兰奕欢小的时候,听人说过他长得不像齐贵妃。

不过那时是坏心眼的宫女太监,看他年纪小, 齐贵妃又待他不大上心, 这才故意悄悄跟他说这样的话, 还说他是齐贵妃从外面的狗窝里捡来的。

那个时候, 兰奕欢真就傻乎乎的信以为真, 生怕母妃再把他给扔回到狗窝里面去, 给小狗当儿子。

等到稍微长大了一点, 这些话自然就不会再信了,但是兰奕欢由此落下了一个毛病——特别喜欢对比他和齐贵妃相像的地方。

这么多年来, 他打量过无数遍,其实乍一看,母子两人确实不像,那是因为眉眼和下颌的部分都不一样。

但如果仔细观察,他们鼻子和耳朵的形状是一模一样的,饮食的口味很相似,还有,头上的两个旋也一样。

所以,兰奕欢小的时候特别喜欢看齐贵妃梳头。

每次宫女把那些沉甸甸的珠翠摘下来,散开齐贵妃的一头长发,兰奕欢都要爬到床上去,摸一摸母妃的发顶,然后高兴地告诉齐贵妃:“我和娘的头上有两个一样的窝窝!”

齐贵妃有时候心情好了,也会笑着说:“那是因为欢儿和娘一样聪明呀。”

这样温馨的瞬间,也不是没有的,于是,点滴、微小和细碎的温暖,在岁月中编织成了一张网,把他牢牢地困在里面。

爱不得,恨不得,放不下。

这么多年下来,兰奕欢早已把“不是亲生的”这几个字当成了一个恶劣的玩笑,并没有想过会是真的。

毕竟要说不像,他反倒觉得自己跟父皇才是真的一点也不像,只不过这个没人敢开玩笑罢了。

兰奕欢缓缓抬起那只没有受伤的手,五指张开,盖在了自己的脸上。

上一世,他与兄弟们夺权,拉拢结交大臣,博取父皇欢心,向内治国,向外攘敌,桩桩件件的事情干得井井有条,唯独自己活的糊里糊涂。

大概也是因为生命太短,事情太多,千头万绪的,顾得了这个,也就顾不了那个了。

原来到头来,他竟然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

邓子墨的话到底几分真几分假,齐贵妃为什么要这样做,自己的真实身份究竟是什么?

前世今生,他和齐贵妃两辈子的母子,确实知道齐贵妃一直很宠爱齐埘,可是……可是也不是一次都没有偏向过他的,他总是不能相信,那居然不是他的亲娘。

如果当真不是,那么他这么多年的渴盼、期待,甚至恨,岂不是都成了一个笑话?

如果只把他当成个多余的、不该存在的人,又为什么要把他弄进宫里来呢?

他算什么?到底算什么!

兰奕欢伸手到桌上摸了两下,摸到上面的酒壶,于是仰头对着嘴,一下把剩下的半壶残酒都给灌下去了。

但喝完之后不增畅快,反倒觉得一阵悲怒之情油然而生,令他一把将手中的酒壶扔了出去,砸翻了前面的铜镜。

“啪嚓”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大殿的门一下子开了,吓得侍卫和伺候的宫人们全都赶忙跑了进来,紧张之极:

“殿下,您没事吧?”

“怎么了,有刺客吗?”

“快,保护殿下!”

周围一片惊慌的嘈杂,兰奕欢顿了顿,闭目又在椅子上躺了片刻,面色倒是平静下来了,慢慢地站了起来。

他甚至还笑了一下,平静地说道:“没事,不小心失手,把酒壶给摔了而已。”

他又转眸,对着离他最近的宫女示意了:“来,为我更衣。”

看着周围确实没有别人,兰奕欢的样子又很正常,众人这才放下心来,恢复了井井有条,有的收拾镜子和酒壶,有的过来,替兰奕欢换衣服。

“殿下。”

兰奕欢的近侍崇安趋上前来,接了宫女的手。

他一边亲自弯下腰去,为兰奕欢系着腰带,一边低声道:“那帮人又去咱们的几家店面里找麻烦了,您就让属下去教训教训他们吧!”

兰奕欢道:“齐埘他们?”

崇安有点愤懑:“除了他们,还能有谁敢找殿下您的麻烦!”

兰奕欢略略沉吟。

齐埘还是和上一世一样,最爱找他的麻烦。

而且齐埘这人精明的很,每回故意闹不出什么大事,却又足以给人添堵,让人追究起来觉得不值当,不追究又憋屈,就是故意恶心人的。

以前有两回,齐埘也曾带着人去过他的几处产业里找茬,当时兰奕欢人不在京城,也觉得反正自己马上就要离开皇宫远走高飞,不会跟这些人再有什么瓜葛了,没搭理他。

后来齐埘消停了好一阵子,兰奕欢自己又忙于筹划离京,也就把这事给忘了。

没想到齐埘给脸不要脸,今天不知道受什么刺激了,又来这招。

兰奕欢突然萌生出一个念头——

会不会……其实他也知道这些有关于身世的秘密,才会对自己的怨气这么大?

陈年过往,想必很多证据都已经湮灭了,不好查,但或许,兰奕欢可以让知情人自己来把什么都告诉他。

就算要走,总也得活个明白再走不是?

这时,衣服也已经穿好了,兰奕欢一正衣领,道:“好,走吧。”

崇安一怔,问道:“殿下,去哪?”

兰奕欢笑了笑,说道:“见识见识那帮成天找事的到底有多大的能耐。点上人,跟我来。”

崇安知道主子碍着齐贵妃和五皇子的面子,往往对齐埘多有容让,还以为这次他也不会追究,心里还在暗暗难受。

他却没想到兰奕欢会这样说,简直觉得不可思议,愣了愣,立刻欢天喜地地答应了一声,转身叫人去了。

*

兰奕欢先去了齐埘闹事的那处酒楼,还没进去,就看见门口聚了一帮人,指指点点地围观着。

侍卫们挤进人群中,开出一条路来,这才护送着兰奕欢进了酒楼。

一楼空空荡荡,二楼的一处包厢大门敞开,里面满地狼藉,砸的到处都是酒菜杯盘,跑堂的小二还在里面委屈的大声嚷嚷。

“那帮人说什么这里的酒馊了菜臭了,还说咱们是丧良心的破地方骗钱,逼我吃碎盘子,让掌柜的来磕头,分明就是没事找事啊!他们也不是一回了,仗势欺人——”

他的声音还有些稚嫩,听起来年纪不大,说到这里,就已经被其他人给拦住了:“嘘,顺子,不要再说了,如果传到那些人的耳朵里,你不想活了么?”

叫做“顺子”的小二一听,这才猛然住口,脸色吓得有些发白:“不、不会吧。他们不是走了吗?”

兰奕欢踱步过去,抬手在顺子的肩膀上拍了拍,道:“说了就说了,没事。”

顺子被他吓了一跳,回过头来,看见了兰奕欢。

然后他一下子呆住了,傻愣愣地张开嘴,好半晌,才结结巴巴地说:“神、神仙?”

老天爷啊!他这辈子都没见过长得这样好看的人!

顺子傻眼了,老掌柜却认识兰奕欢正是酒楼幕后的老板,走过来行礼。

他并不知道兰奕欢的皇子身份,愁眉苦脸地说:“唉,您看看这帮人,把地方弄成这样,钱也没给就走了。天地良心,咱们的食材都是最新鲜干净不过的……”

兰奕欢唇畔抿起一丝笑,像是冬日里玻璃上的霜,微薄,却带着冷意。

他说:“我知道,您去歇着,这件事情我来处理吧。”

兰奕欢说着将手一抬,留下几个人在这酒楼里守着,自己带着其他的侍卫转身要走,一转头,又看见顺子站在旁边。

他便问道:“你是不是很生气?”

顺子还在呆呆地看着兰奕欢,这位年轻的小公子也就跟他差不多大的年纪,可是相貌竟然这样好看,声音竟然这样好听,仪态竟然这样潇洒优雅。

他看得什么都忘了,听见兰奕欢说,才想起来自己正在生气。

顺子有些不好意思,支支吾吾地道:“是,是有一点。”

但是看见这么好看的人,好像也就不那么生气了。他甚至觉得,今天要是兰奕欢打骂的他,说不定他还会挺高兴。

——不对,那他岂不是有毛病。

正胡思乱想间,只听兰奕欢笑道:“那你跟我来吧,我带你出气去。”

齐埘闹了一场,已经回家去了,这很好。

——他正要上齐家的门,讨一讨这笔债。

*

兰奕欢带着人走到了齐家的门口,就被齐家的护院拦住了。

“你们是干什么的?有没有拜帖?”

兰奕欢没说话,只是微微侧身,抬了下下颌。

他后面的两队侍卫立刻跑上去,将七八名站在门口的齐家护院团团围住了,二话不说,直接架住双臂,拖了下去。

“喂,干什么?!救命,你们——”

那些人也都是彪形大汉,武学高手,但被皇家侍卫们这样一抬,竟然根本反抗不得,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堵住了嘴拖走了。

全程,兰奕欢目不斜视,脚步不停,径直向前缓步而走,当迈上几级台阶之后,他才突然止步。

其他人也立即跟着他停下,只见兰奕欢抬起头来,看向头顶的那块匾额。

上面龙飞凤舞地写了两个金色的大字——“忠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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