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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添?」余浪无可奈何地一笑,伸手轻轻捏她红扑扑的脸蛋,想着扶是没用的了,索性把她打横抱起来,走到屋外。

得益于江生先发制人的高呼,一部分年轻强壮的渔民有了准备,凭借和浪涛搏斗而养成的坚毅和离国兵展开厮杀,在血中抢来敌人的剑,刺向屠杀者。

她却还在喃喃,「来人……添酒……」

江生在听见「杀」字的那一刻,咬牙扑向了面前的离国兵,一口咬下那人的耳朵。

好一幅醉美人朦胧春睡图。

他中了魔一样,干着从来没干过的事,撕咬人的血肉,抢剑,杀人!

酒香满室。

没有一丝犹豫。

青丝微散。

不需要犹豫。

余浪回到饭室,妙光软软倚在案上,手上握着的酒盏翻倒了,美酒撒在案几上,沿着边缘往下滴,沾湿了她的新裙子。

他打渔、贡税、安分,却只换来被当成猪狗一样的屠杀。

掀开帘子,廊上空无一人。

为什么还要犹豫?!

两人谈了这几句,已缓缓往门这边走去。

村庄变成修罗地狱,到处是临死前的惨呼,死不瞑目的脸孔。

余浪叹道:「到时候再看吧,我做这些是为了离国,并不是为了赏赐。」

血溅在脸上身上,彷佛梅花前日晚上害羞带涩给他的那一个吻,满是心悸的烫热。

鹊伏安慰道:「公子何必担心,鸣王这样日日和大王在梦中相会,魂魄早被损伤的大半,几日后必定一命呜呼。到时候,公子为离国除去心腹大患,必能得到大王厚赏。」

再杀死一个可恶的离国兵,江生伸手去拉身边的父亲,却发现拉了一个空。

余浪冷冷道:「不要大意。安神石就算磨成粉,也能解鸣王的心毒。如果被奸细偷到手,再把它放进大王的枕中,那我的一番心血,就白白浪费了。」

转头瞬间,目眦尽裂地看见老父落在身后五六步,被两个离国兵围住。

鹊伏答道:「已经研磨成石粉,藏到石柱下的密匣里。公子果然好计,现在就算把安神石摆在西雷王面前,恐怕他也认不出这就是救他宝贝性命的安神石。谁能猜到,安神石已经变成了一堆不起眼的粉末呢?」

长剑穿过老人的胸膛,从后背穿出。

余浪问:「藏好了吗?」

「阿爸!」江生一声长嘶。

一起悄悄出了房门,进了一间小书房,放下帘子。

「江生,去水边!去水边!」

余浪这才道:「公主醉了,到外头说。」

老渔民吼着,用尽最后一点力气,牢牢抱住想去追杀儿子的离国兵。

妙光却已不胜酒力,两根雪藕般的手臂抱着脸,慵懒伏在案几上,嘴里嘀咕着,「没醉……」

「水边……去水边……」

两人不约而同朝对面的妙光看去。

石花村剩下的人终于撕开包围圈的一个小口,带着满身的鲜血和伤痛,疯了般地往江边冲。

余浪倏然给他一个凌厉的眼神,压着声音道:「噤声。」

水边。

半跪在余浪身边,低声道:「公子,那东西已经……」

去水边!

余浪正在对耍酒疯的堂妹柔声相劝,鹊伏忽然蹑手蹑脚地进来。

那是他们唯一的活路。

「我没醉……」

他们赖以为生的的美丽梅江。

「公主,别再喝了。」

离兵在后头追杀,不断有人倒下,村头空地到江边,延绵出一条血淋淋的路。

侍女暗暗感激,把酒壶放在案上,行了一礼就赶紧逃走了。

江生肩上中了一剑,热血潺潺直流,他看也不看一眼,抓着梅花的手咬紧牙跑,被长剑穿透心窝的阿爸再对他说,江生,水边!水边!

余浪看她可怜,笑道:「妳下去吧,把酒壶留给我。」

终于,江生冲到了江边。

又不敢违了妙光的命令,好生为难。

他带着梅花,跳进自己最熟悉的梅江。

她却正喝到兴头上,耍起小孩子脾气,不肯罢饮,连唤侍女再添酒,侍女执着酒壶,既怕灌醉了公主,罪过不轻,不敢遵命。

温暖的江水给了他力气,江生抱着梅花一口气在水底泅出很远,躲开离国人射向水面的乱箭。

妙光的脸颊,却已艳如红霞。

眼泪涌出来,混在江水里。

余浪还好。

阿爸,阿爸死了。

两人你来我往,边说边饮,又是八九小杯下肚。

我们一定要活下来。

「密探是用来对外敌的,不用在自家人身上。」余浪淡淡答道:「我是看这裙子也是上窄下松,所以猜一猜。」

梅花,我们一定要活下来!

被提及往日的丢脸事,妙光脸上毫无异色,朝余浪抿唇而笑,嘻嘻道:「我看,这十一国的事情,没有一件瞒得过堂兄。难道我做什么裙子,你也派你那些心腹密探们每日侦查不成?」

他不敢在附近上岸,一直游到他和梅花常私下相会的乱石滩,才筋疲力尽地抱着梅花上岸,踩着嶙峋的乱石,躲在崖壁后面。

露出一丝微笑,闲话家常地问:「公主今天穿着这条新裙,不知道,是不是从那条裙子演化而来?」

「梅花,我们上岸了。」他摇摇怀里柔软的身体。

他顿了一顿。

得不到响应。

「这是朴戎的艺人用一种叫碧眼石的宝石雕琢的,虽然比不上黑玄玉名贵,所幸手工还算过得去。妳喜欢,就送妳。」余浪风轻云淡,把价值不菲的珍玩送了出去,缓缓道:「听说鸣王被囚禁在离国时,曾诱骗公主制作一种异国的圆裙,上窄下松,里面还有坚硬的衬子,能把裙襬的布料托起来。后来鸣王就是藉这条裙子,跳下悬崖逃走了。」

「梅花?梅花?」

听见余浪的赞美,妙光才满意地坐回案几边,又爱不释手地摸着那形状优雅的酒盏,「堂兄这酒盏真好玩,送给我吧。」

梅花闭着眼,脸庞柔美,像前几日和他在这里一同躺大石头上晒太阳时一样平静。

「美极了。」

江生把她翻过来,看见了背上深深的伤口。

「好看吗?」

她在跳入江水时就受伤了,追来的离国兵砍中了她的背,不知为什么,她却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越发把妙光的腰肢配得纤细窈窕。

江生脱下破烂的外衣,笨拙地帮她包扎伤口。

原本就设计得微有鼓囊的,十分可爱的翠绿色裙襬,顿时飞散出一朵轻灵的鲜花。

伤口已经被江水泡到发白,皮肉翻绽,他只是觉得,必须包扎一下才好。

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俏丽地回身一旋。

江生把她轻轻抱着,坐在被太阳晒得暖暖的大石头上,看着风景如画的梅江,他送梅花的大黄鱼,就是在这附近捕到的。

她唯恐被这眼光过人的堂兄瞧破自己在装醉,假装打哈欠,仰头避开余浪的探视,露出一个调皮的表情,撒娇道:「堂兄,人家今天特意穿了新裙子来给你看,你还没有夸赞过一句呢。」

「梅花,醒醒。」每隔一阵,他就温柔地摇摇她。

余浪目光悠悠拂来,虽然温柔带着笑意,却让妙光无由来一股不安。

只是她总不回答。

「哦?那依妳的意思,我应该说什么话?」

江水潺潺流着。

「这真不像堂兄你说的话。」

太阳从东边,慢慢移向中天,然后,慢慢移向西边。

余浪鼻子尖,已经嗅到这一句有刺探的味道,却避而不谈,淡淡道:「大王做事,一向有分寸,我们当臣子的,只要把大王交代的做好就行。」

滩上的石头渐渐被烤到最热,又随着太阳西下,渐渐失去温度。

妙光笑道:「王兄现在哪有功夫理我,他只管睡他的大觉。」

怀里的梅花,和石头一样,越来越冷。

余浪含笑,陪她饮了一杯,放下杯道:「非要有什么喜事,才可以请妳过来吗?我常年在外漂泊,难得回来,看春意可喜,庭院里的花都开了,正是亲人团聚饮酒的好日子,所以想和妳小酌一番。没想到,妳一个女孩子,倒大模大样地乱灌起来,大王真是把妳宠坏了。」

江生呆呆地抱着心爱的女孩,心里只有三个字——为什么?

娇弱不胜地直起身子,捧起酒杯,嚷着要侍女添酒。

很多人来不及问。

妙光喝了几杯蜜汁一般的甜米酒,正是半醺之时,半边身子挨在案几上,把玩着温润沁人的酒盏,星眸微觞,「今天有什么喜事吗?堂兄忽然叫人家过来,这样款待,叫妙光受宠若惊呢。对了,忘记了恭喜堂兄荣升宗庶长,这可是离国极重要的职位。来,妙光敬堂兄一杯。」

阿爸来不及问,梅花来不及问,死在村头的人们来不及问。

佳肴飘香,美酒醉人。

江生忽然觉得,自己很有必要代这些死不瞑目的人们,问一问那高高在上的离王——

繁佳王宫,来英阁正盛情款待着宫廷中最受宠爱的公主。

——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