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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虎凑趣道:「不过,那位城守大人可急坏了,天天围着囚车团团转,听说他怕押解的人为难副将大人,亲自给副将大人喂水喂饭。」

「你总是露出这种眼神,我都几乎要怀疑,我杜风是不是曾经在哪里得罪过你了。可是,我很确定,你我并不相识。」

容恬微笑着道:「你说的话,我每句都记得。」

洛云在心底冷哼一声。

凤鸣转头去看容恬,目光中有一丝欣喜,「我说过想帮他,原来你真的记住了。」

是的,我们并不相识。

「嗯,就是他。博间王令到了佳阳,说要把副将大人押解到都城蓬野问罪处斩呢。押解他的博间官员和我们一起上路,囚车就在我们车队最后。鸣王放心,只要大王为他说话,博间王族应该不会过分处置他的。」

但光你的名字就已经够讨厌了。

「昭梦庵吗?」

杜风,这个名字,不正是我家少主中毒的一切噩运的开端吗?

秋蓝在凤鸣耳边悄悄道:「还有一个原因,是大王怜悯佳阳那个副将,想救他一救。」

如果不是你这「不要帝王」到处拈花惹草,勾搭昭北公主,闹出那么大名头,我们少主就不会对你感兴趣,也未必会中余浪这个假杜风的毒计。

容恬解释道:「如果我们在博间都城遇到危险,博间王族考虑到后果,也会给予我们适当的保护。」

被余浪刺成重伤,跌入阿曼江时,洛云自忖必死。没想到睁开眼,已经躺在香味足以熏死人的锦绣软榻里,见到的第一个人,就是这讨厌的家伙,杜风。

「佳阳太靠近边境,而且城防也不够坚固,现在天下都知道鸣王和大王在佳阳,不知道会不会有小人趁机暗算,」容虎道:「所以大王说,不如移到蓬野。」

倒霉。

当然,此时此刻,谁也不会提这么扫兴的事。

自己怎么偏偏就被这个人救了。

最大的可能是,像从前一样,当凤鸣再次入睡,他就会重新回到噩梦里。

洛云虽然没有见过杜风本人,却见过长柳公主出示的杜风画像。

大家心疼的同时,也不禁想起另一个令人不安的事实,虽然凤鸣从昏迷中苏醒过来,但这并不意味着凤鸣身上心毒已经彻底解除。

杀手从小就要进行人脸辨识的训练,作为顶级高手的洛云,当然一眼就认出了自己面前的,就是那叫杜风的浪荡贵族。

少主(鸣王)最近吃的苦头,真是太多了。

可恨这身体受伤严重,休养了这么久,居然还是连下床这么简单的动作都做不到。

又有安全感。

更逞论离开。

聊天能提神啊。

只要恢复行动,洛云一定立即离开。

一睡睡了这些天,而且梦境那么可怕,换了谁是凤鸣,都绝对会抗拒躺回榻上。

可现在,却是连给萧家发信的能力都没有。

罗登和容虎他们原本还担心打扰虚弱的凤鸣休息,打算见一见凤鸣,确定他的状况就主动告退,但听凤鸣刚才的一番话,顿时明白凤鸣想聊天的意义所在。

「我听过,有人遭逢大难,苏醒后会忘记自己是谁。你是不是也遇到了这种事?所以你不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和来历?」

容恬点头。

洛云闭上眼睛,巴不得这唠叨的男人快点走开。

「博间都城?」

可笑,他怎么可能暴露自己的名字和来历。

「蓬野。」

萧家杀手团的人,一向最注重身分的保密,何况这杜风,虽然算不上敌人,但也绝不可能是朋友。

凤鸣身子往后惬意地一挨,感觉容恬身上的温度透过衣料传递过来,露出很享受的微笑,仰起头说:「还嫌我睡得不够吗?我觉得自己像一口气睡了几十年,骨头都僵了,才不要又躺下。对了,你还没有告诉我,为什么我们会在马车上。你要带我去哪里?」

救命之恩?

容恬和刚刚进入车厢的容虎在空中对了一下眼神,抚着凤鸣瘦得几乎摸得到骨头的脊背,轻声问:「你刚醒,不要太伤神。不如躺一躺,等养足了精神再聊,好不好?」

抱歉,我们萧家不在乎这个。

秋蓝螓首默默垂下。

如果你救的是少主的命,萧家人必然愿意用自己的命来还你。

事到如今,凤鸣仍未知道秋月已死的真相。

但你救的只是我洛云区区性命,你那天大的名声,却害苦了我萧家少主。

凤鸣倒是挺惊讶,「秋星真是大有进步,居然有胆量去做这种大事。不过容恬,你可要保证她的安全,不然等秋月回来,不知道会多担心。」

不!你害的是我唯一的哥哥!

罗登答道:「我们一些好手,现在估计已经到离国都城了。」把凤鸣昏睡时,容恬布置的三步计划大概说了一下。

「既然你忘记了自己的名字,那么,我帮你起一个名字吧。就叫……嗯,你是从阿曼江里被救起来的,江流迤逦,波光粼粼,不如我就叫你小波,好不好?」

他又问起其它人。

洛云霍然睁目,眼神冷冽。

其实关于阳魂做梦的事,凤鸣自己也糊里胡涂,说得似懂非懂。

这是,什么烂名字?

凤鸣在容恬和侍女小心伺候下,以最高待遇享用了小半碗粥,精神稍好,说了一下自己的遭遇。

我堂堂萧家人……

秋蓝跪坐在旁,柔声道:「先别忙说话,鸣王,请用粥。」

「还是你想起了自己的名字?」

又是欣喜又是担忧地凝视着他。

洛云冷冷抿唇,不发一语。

容恬低头道:「不许胡说。」

杜风微笑道:「不要紧,那我就还是叫你小波吧。」

一句话,激得众人悲喜交加,差点落下泪来。

以洛云的冰山个性,哪肯和此人争辩可笑的名字,目光直刺到对方笑脸上,声音沙哑低沉。

凤鸣半坐在软榻上,大半身子无力地挨在容恬身上,看见罗登,虚弱一笑,「好险,我差点以为自己再也醒不了了。」

「我的剑呢?」

这马车由萧家不惜重金,独家打造,超级豪华舒适,专供萧家少主使用,车厢比寻常马车大多了,但一下子涌进五六个人,顿时显得狭窄起来。

「呵,你总算肯开口说话了,真是惜字如金。」杜风笑得更迷人。

罗登不亲自见到苏醒过来的少主,总归是悬心,既然秋蓝进去了,自然也跟着进去。

「我的,剑呢?」

说完,指挥着身后两个侍女端着碟筷等侍奉之物,自己则亲自端着热粥进了马车。

「在阿曼江里,能捞起你的人就算不错了,还谈什么剑?」

「我知道,这是刚熬好的黑鱼细米粥,鱼肉和米都是磨碎再煮的。秋星出外办事去了,这边大侍女就我一个,我怎么敢有丝毫大意。」

洛云不再说话。

「那妳去吧,」他把拦着路的手缩回来,笑着提醒,「刚刚醒来的病人不能吃太油腻的东西。」

眼中流露一丝黯然,旋即警惕地掩饰住。

容虎一想,果然如此。

他的「丹青」,是舅舅洛宁当年花费两千金寻来的陨铁,又特意请来名匠打造的,这是舅舅送他的礼物,以祝贺他正式成为萧家杀手团的一员。

秋蓝这大侍女一向很注重仪表,今天却忙得发髻都略略歪了,雪白脸蛋上不知从哪沾了一抹灰,娇嗔地瞅容虎一眼,低声说:「就你知道体谅人?也不想想,鸣王睡了这阵子,每天只靠喂几口老蔘汤,早饿坏了。大王要和鸣王私下相处,好歹也让鸣王吃了东西再说。」

丹青的名字,是母亲洛芊芊起的。

「哎。」容虎连忙下马拦住他老婆,压着声音道:「大王和鸣王在里面,妳别进去打扰。」

母亲对他的事一向不怎么放在心上,唯独那一次,亲自到场,兴致颇高地主动提出为他的佩剑起名,还慈爱地抚摸着他的肩膀,说了一句,「又长高了。」

正等待着,秋蓝领着两个侍女分开人群走近,举足欲登上马车的踏阶。

大概,是因为自己进入杀手团,也就意味着或许能得到老主人萧纵的注意吧。

一道炊烟,冉冉升起。

他或多或少明白母亲的心事。

风从南边来,拂过大道两旁野地里探出嫩芽的小草。

一直努力表现,总争着接最难,最危险的任务……

西边天际,圆圆的落日被镀上金边的狭长明亮云带所围绕,更远一边,片片断断浮着淡红色云朵。

「你一直问你的剑。它对你一定很重要。」杜风低沉得很好听的声音传进耳里,「或许,你可以告诉我它是什么模样,多重,多长,我托人帮你找找。也许有打渔的人,撒网时恰好捞了起来。」

毕竟,这博间春天日落的一刻如此宜人,是乱世中值得珍惜的一分光阴。

洛云重新把眼睛闭上,假装睡觉。

车队就在这条通往蓬野的黄土大道上暂歇,大家彷佛有了某种默契,尽量不发出任何惊扰人的声息,连马儿也乖巧地安静配合。

他已经受了这人的救命之恩,不希望再承一次人情。

罗登给闻讯而来的萧家人打个手势,要他们暂且按捺亲眼去看少主的急切心情,和容虎等一道团团围着马车,勒马静候。

「好,你睡吧,我等一下给你带吃的来。」

小两口,身在神不在的分离了这些日子,此际「重逢」,种种惊喜、酸楚、柔情、蜜意……我们这些外人,还是识趣一点吧。

杜风有风度地站起来,帮洛云掖好被子,走出舱房。

车厢里,除了刚刚醒过来的少主,还有,那憔悴到快不行的西雷王呢。

余伯垂手站在过道里,等候使唤。

是,确实应该等一等。

杜风招手,命他随着自己到甲板上去,边踱步边道:「他的伤口太深,需要更多的续命草。船上的快用光了,明天到了码头,你带上两百金,到城里的药店再买一些。」

罗登露出了然的表情,点了点头。

「是,公子。」余伯躬了躬身子,有些微感叹,「公子对这位客人,真是很好。」

「哦……」

杜风浅浅一笑,「有缘相识,就是朋友。何况他在危难之中,更应该多加援助。这是我一向的行事,杜某交友满天下的薄名,不就是这样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