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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界都说离国王后是病死的,而身居离宫,常年陪伴在离王身侧的公主妙光,很清楚那些令人心悸的实情。

对余浪的毫发无损,妙光还是找不到原因,既然余浪不肯正面回答,逼问也无济于事。

远嫁的公主,如落在浮萍上的一颗露珠。

不过说这一切是王兄的意思,大概也有几分是真的。

被烈日无声蒸发,还是被忽然而至的惊涛骇浪连着浮萍一同打落浊流,这两种,都极可能是她们的归属。

妙光当然知道他满口里推卸责任。

当然,也偶尔会有传说般那种幸福和美的。

余浪不以为忤,微笑道,「堂妹不要怪我,这些都是大王的命令。没有大王点头,我怎么敢调走堂妹身边的人,至于派过来的新人,那都是大王体恤堂妹,怕少了伺候的人,特意增加的,并没有监视堂妹的意思。」

可,又谈何容易。

「如今安神石事发,媚姬被折辱,思蔷被冷落,我被软禁在这里等着像一个物件般送到他国,为什么独堂兄平安无事?不但如此,反而权柄日重。这三日来,我身边新派来的监视的人,还有我那些下属一个个被调离,里面都有堂兄的手笔吧?」

妙光挥手叫人把面前摆满案几的礼物拿下去,幽幽叹了一口气。

妙光回复了往日几分犀利,直视余浪俊美的脸。

既然已经决定遵从王兄的决定,就不要再胡思乱想。

「我和媚姬确实暗中联手,把安神石放到了王兄枕中。但追溯源头,堂兄的责任不能说不大。甚至在此之前,堂兄还对王兄撒谎,说安神石已经掉了,后来安神石的粉末又刚好是从堂兄住所偷出来的。不要说什么从江里捞起石头,晒干后化为粉末的话,那些可笑的解释,连三岁小孩都骗不过,更不要说我和王兄。」

虽然自己惹恼了王兄,并且受到如此惩罚,但王兄即使为了离国的面子,也绝不会容自己未来的夫君太过欺负离国的公主。

「哦?怎么说?」

只是,不知道王兄的病怎么样了……

在余浪这块百毒不侵,软硬不怕的石头面前,妙光放弃了或撒娇、或哀求、或愤怒,这些不可能讨到好处的交流方式,冷静地问,「妹妹真的很好奇,堂兄到底是凭什么,做得这么出色呢?」

毕竟不过是豆蔻年华的女孩子,出嫁前夕,难免忐忑不安,妙光想了一会,又觉得自己未免疑神疑鬼,自己目前的处境,可以说是咎由自取。

数息之间,妙光脑里已转过无数念头。

这样惶惶不安,说不定正是王兄给自己的惩罚之一。

但王兄又岂会被他蒙骗?

也许自己再受多几日惩罚,王兄觉得够了,就会召见自己。

不过从中也恰恰可以看到,对于阻止鸣王身上的心毒恶化,或者说阻止鸣王和王兄梦中相会,堂兄暗中是站在自己这一边的。

这一夜还是一样,吃过晚饭,妙光就到书房里看书。

可恨自己因为鸣王中毒,心急之下想事不周全,当了别人的棋子,还连累了媚姬思蔷,最终落得必须远离家乡,嫁给异国人的下场。

那本《鸣论卷》她早已又看完一遍,但却没有收起来,就搁在案上,喝了一杯热茶,拿起来随手一翻,看见上面写着:每个人都是上天耗费心血而成就的生命,人是生而平等的,并无贵贱之分。

也对,以余浪的奸狡多智,怎么可能让自己借醉偷听到安神石的收藏地点,还让自己顺利偷到安神石?

妙光不禁摇头,喃喃道,「鸣王呀,这种奇怪的话只有你才说得出来。若人生而平等,那王族和平民岂不就是平等的?男人和女人,也是平等的?那岂不是女儿家对自己的婚事,就可以像男人一样,喜欢谁就和谁在一起?」

妙光因为安神石的事遭到王兄软禁,三天来思前想后,早就起了疑心。

自失地一笑,又黯然敛去。

他关切地打量了妙光两眼,低声道,「堂妹憔悴了。」

蓦地感到一阵凉风送爽,抬头一看,隔着窗花,远远挂着一轮弯月。她把书放下,出了书房。

一身素衣的余浪悠然走入,在妙光的对面地坐了下来。

王令是不许出殿,到庭院里是没有人敢拦她的。

一言未了,垂帘已经被侍女在外面高高卷起,躬身屏气让道。

妙光要身后那四个侍女不要跟着扫兴,独自到了庭院里,在白灵树下的石凳上坐了。这株白灵的花正由盛而凋零,夜风吹拂,白色花瓣窸窸窣窣地飘到身上头上,乍一看,仿佛下着小雪,但又多了一股雪花没有的幽香。

妙光已把愕然收了起来,冷淡地道,「这时候还摆这种无用的排场干什么?我这地方,他想来,尽管带着兵马进来也行。堂兄,不要客气,请进吧。」

妙光在如今甯静妙曼之夜,嗅着那花香,阴郁的心情稍为开解,不由展开笑颜。

「是的,公主殿下。他刚才就来了,殿下没有召唤,不便擅入。」

忽然之间,耳里听见了不寻常的动静。

「宗庶长?」妙光微怔。

妙光一怔,仔细听了一会,才听清楚那是有人在隐隐啜泣,似乎从回廊那头传过来。

不过多时,外面又有动静,这次略带了一丝敬畏,像害怕真的被勒令掌嘴,「公主殿下,并非奴婢敢违逆殿下的意思,而是……宗庶长仍在外面等候。」

她循着声音找去,无声绕过回廊,往前试探着走了几步,才看见花丛后面有个人影,挨着一块山石蜷缩坐着,瞧动作像在拭泪。

中铸去后,妙光独坐房中,寂然沉思。

妙光问,「你在哭什么?」

他跪下拜了三拜,深深看高傲而脆弱的公主一眼,站起来咬牙转身去了。

那人没想到忽然跑出一个人,像受惊小鼠般僵了,好一会才认出是公主,也不敢跑,从花丛后面过来。

中铸心潮起伏,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说什么才是,胸前藏着妙光赐给他的保护令似乎会发热,捂得心窝暖烘烘一片,却又和被迫离开的痛楚交织一片。

到了月光下,妙光才看清楚她穿着侍女的衣服。

「你走吧。」

侍女跪下小声请罪,「奴婢该死,惊扰了公主殿下。求殿下恕罪。」

顿了一顿。

「你把头抬起来。」

妙光朝对面的侍卫勉强一笑,低声道,「我说过了,就算失宠,我也仍是离国公主。」

侍女抬起头,露出十三四岁的青稚脸孔。妙光打量一眼,没有印象,大概是新派过来的粗役侍女。

外头立即噤声。

妙光也懒得问她姓名,只是有点好奇,「你在哭什么?」

妙光目光一凛,冷然道,「闭嘴!本公主正和人说话,谁再敢打扰,掌嘴三十!」

小侍女不敢不答,低声道,「回公主,奴婢在哭奴婢的姐姐,厨房送饭过来的熟人告诉我,她死了。」

门帘外等待的人已经不耐烦了,又开口催促,「公主殿……」

一边说着,一边眼泪又滴了下来。

自己的远嫁可以为王兄争取多点政治筹码,也算补偿了被自己背叛的王兄。

「你姐姐也是宫里头的侍女?处死了?」

既如此,嫁谁都是一样的。

「是。」

终此一生,我也不可能嫁给心中的那个人。

妙光了然。

「既然他要我远嫁,那我就嫁吧。」

离国宫规森严,犯错的侍女侍从被处死,也不是什么稀罕事。

「这些天,我想了很多,王兄并没有待我不好的地方,是我太任性。阿曼江边的事,还有这次寝宫的事,没有能够瞒得过王兄眼睛的,他知悉内情,却仍然留下我的性命,已经是念在兄妹一场的份上。」

妙光点点头,想了一下,又叮嘱道,「你年纪小,还不懂事,宫里有宫里的规矩,庭院不是你哭泣的地方。就算你思念你的姐姐,哭也应该到下人居住的地方哭,今晚本公主被你吓了一跳。你不要害怕,本公主并不是问你的罪,只是看你可怜,教导一下你。像你这样深夜在宫殿旁幽怨哀哭,若是被管事的人发现,恐怕你的下场会和你犯了错的姐姐一样了。」

公主脸上的笑意透着脆弱。

小侍女惊得瞪大眼睛,连连点头,又怯生生道,「公主殿下,我姐姐并没有犯错。」

妙光眼中流露出一丝挣扎,思忖片刻,最后放弃了似的,摇头道,「我不会再惹王兄不快。」

妙光毫不意外地淡淡一笑,「被处死的是你姐姐,在你心里,她当然不该死。」

既然要出宫,那么只要妙光愿意,他可以为妙光联系她信得过的朝中臣子,甚至王族长辈,阻拦这桩妙光不愿意的婚事。

「殿下,真的不是我姐姐犯错,所有的人都被处死了。」

他还是没有放弃为妙光效命的打算。

妙光一愣,「所有的人?你说的是哪里所有的人?」

中铸知道自己不被允许久留,借着最后时机,凑前了点,压低声音道,「这一走,属下恐怕难以再找到机会见到公主。公主若有什么吩咐,请现在吩咐。」

「大王寝宫……我姐姐是大王寝宫的侍女。」小侍女提起此事,神色充满惊恐,压着声音说,「公主殿下,宗庶长把他们全部处死了,所有的侍女,还有所有的侍从。厨房的人说,血染满了寝宫前面的一大片地。那天晚上杀人,他们哭着叫着,奴婢的姐姐……就在里面……」

这不是催促妙光去吃饭,而是暗示中铸向妙光的辞行,时间太长了。

妙光听见「大王寝宫」,心里陡然一寒。

「咳咳,」帘外响起了两声故意的咳嗽,一个女子的声音恭敬而干冷地传过来,「公主殿下,晚饭已经备好。」

回想起前些天晚上听见的惨呼,难道就是这些人被杀前发出的?

自知犯下背叛的罪行,所以对王兄的处罚,会哭泣哀求,却生不出反抗之心。

宫中侍婢也分三五九等,能够到离王寝宫伺候的侍女侍从,当然是较为得用、小心谨慎的聪明人,也多少会得到离王的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