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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将眠道:“那二十天里,我都和我的仇人之一在一起。”

张珉又问:“哪位仇人?”

“沃克·马修斯,你也许有点陌生,但他的称号你应该听过——多数人都称他为总督。”

张珉蹙了下眉:“您那二十天一直在城内,却和总督待在一起,而他却是通缉犯……您将他带进城里了吗?”

霍将眠随意地点了下头。

张珉道:“无论出于什么原因,您这一行为是严重违纪,您认可吗?”

霍将眠颔首。

“……”这一茬属于突发情况,张珉紧了紧呼吸,又道,“在我的记忆里,总督能与您成仇的事件只有一个。”

霍将眠:“那恐怕就是你想的那一个。”

张珉顿了顿,最终问到了最关键的问题:“所以,对于您来说,参与了当年审判的所有人……都是仇人吗?”

审讯室一下子安静下来,记录官敲击键盘的声音也跟着停下,屏住呼吸等待面前这位年轻上将的回答。

几秒的时间,格外漫长。

霍将眠最终吐出一个字:“是。”

……

张珉没想到想问的事情没有答案,但没问的罪名却别霍将眠三言两语、轻描淡写地抖了出来。

听着那些令人毛骨悚然的折磨,即便知道总督不无辜,还是有种寒毛倒立的感觉。

但和投放绿菌和有反叛之心的罪名相比,折磨总督真算不上什么大事。

如果真的只有这一条罪名,霍将眠最多停职一段时间记上处分——毕竟目前找不到一个更强的畸变者替代他,很难重罚。

张珉轻吐一口气,拿出一个证物袋:“您认识这颗子弹吗?”

“……”霍将眠脸上笑意终于淡了,十几年前的子弹,他却一眼认了出来,“认识,它怎么了?”

张珉道:“前任最高执行官赫尔曼·兰格自杀了,用的就是这颗子弹。”

“……”

张珉继续道:“前不久,您又突然接到军令前往了二号裂缝,并在两个《黎明》计划暴露的前几日带回了失踪的几百位计划中的居民——但您却坚持自己没有参与《黎明2号》?”

霍将眠定定地看了会儿桌面,自言自语道:“这是给我安了多少罪名啊……”

张珉道:“您刚刚承认,对您来说,当年参与审判的所有人都是您的仇人,诺曼执政官便是其中之一,还要包括您这些年调度到七区的那几万居民。

“我查过审判那年的遗留录像,您调去七区的那些居民都是当年审判的激进份子。”

一个那样对待总督的人,会放过这些真正造成薄青悲剧的源头吗?

霍将眠嗤笑了声:“我憎恶他们,就要杀了他们吗?”

张珉不语,定定地看着他。

霍将眠丢下一道巨雷:“就像你喜欢霍延己中将,就要和他在一起吗?”

“…………”

张珉浑身一麻,他甚至不敢看向单面玻璃的方向。

呼吸都拉得轻缓又漫长,张珉尽可能保持平静,道:“您能看出来的事,长官自然也能。但长官并没有调离我,大抵是因为我能分清私事与公事,也能处理好自己的感情。”

“我自然也一样,能处理好自己的情绪。”

霍将眠勾了下唇,轻描淡写地说着惊为天人的话:“我不仅憎恨那些激进份子、带动舆论的高层,还对当年所有看戏一般起哄的旁观者,对所有默认了事件发展的其它高层,以及现在一些不知所谓、成天沉浸在愤怒之中的人类——

“包括对我自己,都痛深恶绝。”

打下这段对话的记录官手臂都是抖的,连头都不敢抬。

霍将眠笑着说:“你看,我都没杀了我自己,又怎么会去杀他们?”

张珉:“……”

霍将眠又道:“想杀那些人,我有很多种方法——最简单的就是在调度人口时让他们因意外死在野外,但我没这么做。

“想问我为什么调走他们?

“因为我怕终日面对这些披着人皮的怪物,我会忍不住屠戮的冲动。”

霍将眠总结,悠悠一笑,笑意却不及眼底,道:“所以我调离了他们,是在保护他们啊。”

“……”张珉怔了许久,最后问,“为什么?”

“不为什么,哪有那么多理由?”霍将眠淡道,“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总有很多你憎恶至极,却不得不去做的事、不得不去保护的人。”

……

左侧的监控室里,刚进来不久的科林实在受不了这么沉闷凝重的气氛,想缓和一下气氛,勉强笑了声,道:“霍上将说的这些,开玩笑的吧?”

霍延己一直看着单面玻璃,没说话。

凌根嗤笑道:“还真不一定,我看‘痛深恶绝’这四个字,这倒像是他这些年说过的唯一真话。”

科林:“……”

霍延己冷道:“把张副官叫出来,他被带偏了。”

科林:“是。”

扯了这么半天,真正想要审问的事情一个没问出来,还差点被洗脑。

凌根皱了下眉:“不过霍将眠说这些东西干什么,话都说到这种地步了,是真不想当这个司令了?”

霍延己垂眸:“今天就到这。”

凌根有些急躁:“这行吗?”

霍延己淡道:“凌中将要是自信能问出点什么,不妨进去试试。如果没这个自信,今天不如就到这,我们先去会议室聊聊地对付下城议庭的策略。”

凌根有些不甘心,但也知道霍将眠不是那么好拿捏的人。

他深深看了一眼问询室,跟上霍延己的脚步离开。

接到通讯的张珉站起身,挂上平日的温和笑意,道:“今天的例行调查就到这里,上将可以离开了。如果今后找到了什么其它线索,还望上将继续配合。”

“我尽力。”

利昂副官举着伞等在督查所外,看霍将眠走出来,连忙迎上来:“长官。”

雨水哗啦啦地砸在伞上,霍将眠站在屋檐边缘,望着灰蒙蒙的天空。

他站了好久,才喃喃低语道:“所有人都觉得这该是我做的,可最该报仇的我……却什么都没为你做。”

利昂一愣,没听清:“长官,您说什么?”

“没什么。”

……

暴雨一连好几天,幸好主城的地下下水道和七区一样宽大复杂,雨水全都流进了下水道。

但混凝土与小石子铺成的路面多少有些凹凸不平,湿湿沥沥的。

桑觉趴在霍延己身上,问:“所以明天就解禁了吗?”

霍延己嗯了声:“后面会很忙,不一定每晚都会回家。”

桑觉抿了下唇:“那我晚上睡不着怎么办?”

霍延己说:“你要习惯一个人睡,没有哪个朋友能陪你一辈子。”

桑觉捏着手:“那配偶能呢?”

霍延己一顿,桑觉认真地看着他,眼里没有旁人那种复杂的试探,仿佛只是随便问问。

“任何人都没法给出这样的保证。”霍延己轻轻呼撸桑觉的尾巴,“亲人、朋友、配偶,都是有可能夭折在明天的人,唯一能保证的只有你自己。”

“……”

霍延己淡道:“还有你的尾巴。”

桑觉暗哼了声,之前还说他要做一辈子小奴隶呢,人类雄性果然是说话不算话的生物。

他咬上霍延己的喉结,生气地磨了磨。

霍延己后仰了些:“桑觉,我看真的需要拿条皮带给你绑着睡觉。”

“不要。”

桑觉的小獠牙是跟着恶龙的特性来的,身为恶龙的时候,他每隔一段时间就需要磨磨牙,可自从在飞行器里休眠到降落至今,他都没再磨过牙了。

都是己己的错,太穷了。

龙都养不好。

只能穷养。

桑觉突然道:“霍上将搬走了。”

霍延己:“嗯,他还有别的住处。”

桑觉道:“那事情调查处结果了吗?”

霍延己答:“有了些进展。”

桑觉唔了声:“他走之前,我和他聊了一会儿。”

霍延己道:“聊了什么?”

桑觉说:“他说,所有人都觉得他该做一件事,但他却没做,这很让他苦恼。”

霍延己眼皮一跳:“……你怎么回的?”

桑觉眨了下眼,微微支起身体:“我告诉他,‘那你可能真的应该去做这件事’。”

霍延己:“……”

桑觉迅速地跳下床,奈何没快过霍延己的手臂,被一把捞了回去,只能惨兮兮道:“压着尾巴了!”

霍延己捏住他的尾巴尖:“别装可怜,为什么要那么说?”

最近的事桑觉都知道,他分明明白霍将眠在说什么。

“我那么想的,就那么说了。”桑觉无辜道,“你别生气。”

“……”霍延己感觉到了什么,放开他,“自己去浴室。”

桑觉弯弯眼角,含蓄地解释道:“这不能怪我,可能是春天快要来了。”

霍延己淡道:“陨石季后,就没有春夏秋冬的分别了。”

“……”桑觉趴回霍延己身上,转移话题,请求道,“你不能帮我吗?”

霍延己:“不是教过你了?”

“我想让你帮我。”桑觉眨了下眼,尾巴卷住霍延己的腿弯,“昨天早上,我做了一个梦……”

霍延己眸色骤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