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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信已经五十多,快接近六十岁了,数十年的征战,让他满脸风霜,两鬓已被霜雪染成白色。

在奏捷仪式后,李信仿佛是完成了他这一生所有的任务,两个月后便旧疾复发,卧于床上。

“李将军。”

赵佗跪在李信榻前,看着面前衰老的男子不由泪流满面。

李信笑了笑,虚弱的说着:“你如今可是堂堂镇国侯啊,对于生死之事当已看开,没什么好哭的。”

赵佗说道:“不管我赵佗此生是何身份,李将军皆是我赵佗的伯乐,若无将军当年赏识,岂有今日之赵佗在此。”

这些话,勾起了李信的回忆。

他叹声道:“你身居高位,居然还记得这些往事,我心中不胜喜悦。只是伯乐二字,我却不配啊,说到底,我李信只是一个刚愎自用的将领罢了。”

“当年伐楚之战,我没有听你赵佗的谏言,妄自尊大,结果遭受逆贼所害,使得二十万大军覆于楚地,成为我李信一生之痛。虽然承你之言,我能有伐辽东而再起的机会,但昔日往事,永远在我心头难以抹去。”

说到这里,李信握住了赵佗的手。

他看着赵佗,仿佛是用尽了一生的力气说道:“赵佗,我只想告诉你,我李信错了,当年没有听你的话,一切都是我的错。”

李信竟然在弥留之际,向赵佗诚恳的承认了当年的错误。

赵佗哀声道:“李将军,无需如此。”

当着赵佗的面,承认了自己当年的错误,仿佛让李信彻底卸下了一生的负担。

他微笑道:“赵佗,此生能遇见你,是我李信之幸。”

随着话语落下,李信的手失去了力量,眼睛也慢慢闭上了。

赵佗也闭上眼,脸上满是哀容。

他的脑海中,浮现的是当年伐燕归来的场景。

咸阳城外,他站在李信身侧,同车而凯旋,尽情享受荣耀时刻。

李信,对他赵佗的人生很重要。

“此生能遇李将军,亦是我赵佗之幸。”

赵佗喃喃着,胸口揪心般的疼。

李信的死,仿佛拉开了一个时代落下的大幕。

秦三世五年。

年逾七十岁的左丞相王绾,终究抵抗不住岁月的侵蚀,于府邸中溘然长逝。

其左丞相的位置,由御史大夫冯去疾补上。

只是冯去疾和王绾的年龄是差不多的,也都是七十老朽了,在这个时代已经算是高寿。

在当上左丞相的第二年,冯去疾也离开了人世。

连续两年死了两个左丞相,让秦国朝堂弥漫着一股哀伤的氛围。

转眼便到了秦三世七年。

赵佗这一年四十八岁,三世皇帝二十二岁。

按照礼制,三世皇帝在雍城举行冠礼后,便代表成年,可以亲政了。

可赵佗却对这一切视若无睹,在皇帝加冠后,并未还政给他,依旧牢牢紧抓权力不放,军中更是遍布赵氏手下。

此时王绾、冯去疾等老臣皆已逝去,刚刚接任的冯劫也是个六十多岁的老人,并没有和赵佗争锋的勇气。

满朝之上,皆是赵氏党羽。

皇帝的话,不如赵佗的话管用。

三世皇帝无奈下,只能尽量忍耐。

“赵贼,你已经四十八了,而朕才二十二,朕倒要看看你还能再活几年!”

三世皇帝咬牙切齿,恨不得夺权之后尽诛赵氏。

李姝也是气愤之极,不过她还有办法:“朝堂之上多赵氏党羽,就怕赵佗一去,其子赵彻依旧攫取权力而不罢手。吾儿等寻臂助才是,婚姻之事便是一条出路。”

为了这条出路,太后李姝甚至拉下了面子,请宗正子婴出面,让天子娶王离之女。

在李姝和三世皇帝看来,王氏是朝堂上唯一能和赵佗相比的列侯,王离虽然看上去保持中立,但其父、祖皆乃秦国老臣,心里定然会偏向皇帝一点。

只要皇帝能娶王离之女,日后赵佗一死,皇帝若想夺权,王氏就是一个臂助啊。

对于李姝和皇帝的算计,赵佗没有干涉,甚至还主动促成了此事。

王氏之女成为皇后,王氏成了秦国外戚,这让三世皇帝和太后多了一丝安心,便继续等待赵佗死去的那一天。

秦三世皇帝八年。

秦人在东瀛列岛上发现大量金矿和银矿,并引发了一阵热潮,燕、齐、辽东、海东、日照等地多有人偷渡跨海,欲要前去东瀛寻金发财。

东瀛列岛上有野人部落栖居,常与秦人发生矛盾。

赵佗顺势将东瀛列岛纳入秦国治下,但因为地理辽远,需要跨海通行,殊为不便。所以赵佗在东瀛设立了不同于郡县的都护府,给予派去治理的官吏更自由的权力,以掌统当地诸蕃。

在这一年,秦国航海名士徐巿,病殁于东瀛。

秦三世皇帝九年。

三世皇帝的嫡长子出生,皇帝为其取名为昭,并迫不及待的立其为太子。

按照陈平等人的猜测,这名字说不定是来自于秦昭襄王的“昭”字。

秦昭襄王时期,同样是王权旁落,被宣太后和穰侯架空了整整四十余年,直到他六十岁才夺权成功。

说不定三世皇帝是想以这个先祖的事迹来激励自己呢。

赵佗听闻,只是笑笑。

一月后,他以天子为至尊,当享世间美色为由,将从西域和东瀛等地送来的数十个美艳女子送入了宫中。

对于赵佗这种做法,三世皇帝私下里十分愤慨。

“这赵佗是把朕当什么了!这些蛮夷女子也配得上朕?”

到了秦三世十年,宫中新诞下皇子数人。

三世皇帝眼见夺权需要时日尚久,郁闷之气难以释放,只能暂时沉湎于美色之中。

同年,赵佗麾下最为声名赫赫的谋士郦食其已经七十余岁,进入了弥留之际。

郦食其在临终前,心态非常的好,对前来看望的赵佗笑道:“鄙人前半生无尺寸之功业,只能做一酒徒以自娱,直到遇见君侯,方才一展心中所学,立下了灭国大功。君侯之恩,郦食其没齿难忘啊,还请君侯能与我痛饮一场,以此告别。”

“先生啊先生,到了这时候,还不忘喝酒。”

赵佗笑了笑,让郦商取来酒水,为两人倒上。

“你这小子,怎么不给我倒满啊,你兄长我哪怕死了,那也得喝个满杯才行。”

郦食其瞪了郦商一眼,让其给自己满上后,这才与赵佗笑着举杯。

“满饮此杯,鄙人郦食其,与君侯别矣!”

郦食其哈哈大笑,将杯中酒水一饮而尽。

片刻后,赵佗手下这位立下了诸多功勋的谋士长者,离开了世间。

赵佗默默看着郦商在榻前大哭。

他今年已经五十一岁,他的那些友人或是老部下,也差不多都是五十到六十多的年龄。

岁月侵袭,恐怕没人能挡得住。

相比赵佗的哀伤,三世皇帝听说这个消息后却是高兴的拍手称快。

“母后说的有道理,如今郦食其死了,相当于断了赵贼一臂,而他手下黑臀、钟离眛等人,也都年近花甲,没几年好活了!朕只需静静等待他们死去就算赢了,时间就是朕最大的帮手!”

三世皇帝寄希望于依靠岁月击败赵佗,接下来的日子里对朝政更是不闻不问,一心享乐。

事情的发展也和他猜想的一样。

在接下来的数年里,赵佗那些年龄过了六十多岁的旧部,一个个接连踏上死亡的道路。

“我黑臀这辈子全靠了君侯扶持,否则一个瓮牖绳枢之子岂能坐上如此高位,只可惜君侯被君臣之义所困,否则只要一句话,我黑臀拼了命也要砍了皇帝,扶君侯或是小君侯登上皇帝的位置。”

黑臀临死前充满了遗憾,但看到赵佗默默看着他后,黑臀又哭了出来。

“君侯啊,我还是想回到当年咱们伐燕的时候,我只想在君侯手下做一小卒啊。”

哭着哭着,黑臀的声音戛然而止,没了声息。

赵佗低着头,轻轻叹了一声。

郦食其和黑臀,只是开始。

在这之后是涉间。

这位赵佗曾经最亲密的伙伴,身材一向消瘦,在人生的最后阶段,更是显得形销骨立,像是变了一个人,让赵佗最为心痛。

“君侯,我有一个请求。”

涉间倚靠在榻上,虚弱的看着赵佗。

赵佗坐在他的旁边,柔声道:“吾等共起于微末之中,情意比他人更甚。何谈请求二字,你要和年轻时一样,有什么话给我说就是了。”

涉间微笑着点头,轻声道:“我想听君侯再念一念那首诗。”

赵佗一怔,目光越发柔和。

他看着涉间。

涉间也看着他。

就像是回到了数十年前的那个冬天。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在赵佗的声音中。

涉间安详的闭上了他的眼睛。

泪水,顺着赵佗脸上的皱纹滑落。

他曾经最亲密的战友,走了。

时光最易把人抛,到了秦三世十五年的时候,卢绾也离开了。

他对于赵佗充满感激,但在临终前却不停呼唤着另一个人名字:“刘季你这狗贼,躲到哪里去了啊!我真想找到你,狠狠的往你脸上吐上一口唾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