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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蛰正在按揉她酸痛的腰,一抬头瞧见了,懊恼地哎了声,

“这还是殿下三四月里写的吧。熬了几个晚上才写好的,怎么涂了!”

姜鸾说,“旧的不去,新的不来。”抬手又把第二行给整行涂黑了。

那行小字原本写得是:【除夕夜登楼,相伴看送傩】。

后面断断续续地跳着涂黑。

【二姊无恙】

【二兄无恙】

【嫂嫂和侄儿无恙】

【开公主府】

【护卫身边人】

【跳胡旋舞】

【骑快马】

【喝烈酒】

【喝到酩酊大醉】这条涂黑的同时,她自言自语,“不止醉了,还吐了。喝醉酒没意思,以后再不喝醉了。”

【重阳登高】

【鳌山灯会】

【探访京郊裴氏别院】

【大雪天出门堆雪人】

【学富五车】这条点了点,画了个圈,代表进行中,跳过去。

【招揽贤才】这条也点了点,同样画了个圈,跳过去。

【给姜三郎家乖女起个好听的小名】这条点了点,又自言自语,“姜三郎还没娶亲呢……”跳过去。

…………

寝堂外传来了几句争执声。

“殿下未召,不得私入寝堂重地!裴中书想要做什么!”

说话的是夏至,嗓门刻意提的极高,既是警告,又是报讯。

里间的春蛰和秋霜齐齐停了抹药的动作,秋霜一把拉起被褥,盖住了姜鸾柔白的背。

姜鸾更惦记的是随笔卷轴,急忙卷了往瓷枕后头塞。

下一刻,沉着的嗓音果然在挂着缎幔的木隔断外响起,“臣裴显,求见殿下。敢问殿下起身了没有。”

春蛰气得发蒙,压低嗓音骂,“明知故问!”

姜鸾倒顺着春蛰的话仔细想了想,“慢着,他还不见得清楚昨晚的事。——你们帮我把被子再往上拉一拉,仔细盖好了。”

秋霜听她的意思,身上盖床被子就要见客,震惊了,

“殿下,衣裳!”

姜鸾刚才趴着全身抹药,身上……什么也没穿。

姜鸾艰难地翻了个身,从趴着的姿势换成坐着,往床头一靠,她是真不在乎。

“动一动就疼得要死。不穿了。你们把被子替我仔细掖好了。”

裴显通禀进来寝间时,迎面见姜鸾靠坐在床头。

皇太女病倒的消息已经在东宫传开了。据说是昨夜在御花园里受了风,身子不大舒坦。

她看起来气色确实不大好,脸色苍白,缺乏血色,浓黑的长发披散垂到了腰下,身上密密实实裹着正红色软衾被。

春蛰和秋霜合力搬来胡床,远远地搁在卧床斜对面的靠墙边,出去了。

给他们留下单独交谈的地方。

裴显注意到,两位亲信女官出去时,秋霜性情稳重,今日只是不苟言笑,春蛰性情跳脱些,出去时也跟夏至一般无二,狠狠剜了他一眼,仿佛他昨夜出去拆了她们的家。

裴显:“……”

若有所思的目光转回床头。

放下一半遮挡的浅朱色帷帐里,姜鸾看起来一副虚弱模样,果然像是病了。

开口时的声音也和往常的温软轻柔不一样,有点哑。像是整夜没喝水,口渴的模样。

姜鸾也确实在催促他,“渴了,靠窗的茶几上有茶壶和杯子,替我倒盏茶润润嗓子。”

裴显即刻起身,过去窗边倒了杯温茶,捧在手里,按规矩停在床边两步外。

他个头高,眼睛利,从高处往下看,一眼就瞧出不对劲的地方。

修长纤细的颈项,从小巧的下颌处往下延伸,露出一小截白皙肌肤。虽说下面严严实实地被朱色衾被盖住了,乍看之下并无不对,但衣裳总是有衣领,姜鸾不止没穿会客的大衣裳,她看起来……不像是穿了衣裳的样子。

裴显收回目光。

他一路过来,都在想昨夜记忆里不寻常的空白。

他酒量极好,三壶酒都喝不醉,何况区区三杯。

他反复回忆着昨夜似真又似幻的美梦,表面的风平浪静之下早已掀起了惊涛骇浪千尺,他捧着茶盏,心里回想着自己手肘压着的粉色肚兜。

摸起来柔滑,像是上好的杭绸贡缎,寻常宫人就算能绣出精细针线,难道有资格用这么好的绸缎?

宫廷里吃穿用度的细微事,他估不准。他的心里升起了大胆逾越的揣测,但他举不出证据,不能擅自开口。

表层微荡涟漪的深潭之下,早已升起了排山倒海的巨涛。

他捧着茶盏,盯着大红衾被遮盖的后颈处,那里有一处微小的空隙,随着姜鸾的呼吸起伏,露出的一点点雪白肤色。

昨夜的筹划到底是哪里出了错,自己会醉倒在卷云殿,又做了整夜的春梦,必定是误用了给谢澜的药。

步步筹划,步步顺利,谢澜都已经被领进了卷云殿。最后到底是哪一步的筹划出了错。

东宫准备的两壶美酒,薛夺亲自盯着送来的,是两壶酒里都下了药,还有只有他的酒壶里下了药?

是只有他一人中了药,还是两人都中了药?

环环相扣、不会出错的筹划出了错。中间那么环节,那么多人经手。

是药无意中撒了?酒被人替换了?谢澜提前察觉了?是意外还是……

“在我床边发什么愣,裴中书。”姜鸾不满地仰头,“我的茶。”

裴显没做声,把胡床从旁边捞过来,坐在床边,把茶盏递去姜鸾的唇边,“殿下请用。”

姜鸾喝茶的时候起身凑近了茶盏,其实是很细微的动作,下唇距离茶盏只差半指宽,她下意识的迎了上去。

果然很渴了,温茶入了喉咙,喝得畅快。

裴显坐在床边,就在她细微地扬起身子迎上去喝茶的那个瞬间,眼风掠过肩颈下方,在朱色厚被子的空隙里,看到了后背的小片白玉色肌肤。

肌肤雪白,肩胛处一个极为显眼的牙印。牙印咬得重,边缘处泛了青。

看到牙印的时候,托着茶盏的手微微一颤,茶水倾倒得多了点。

姜鸾被呛了下,咳嗽起来。背后露出的肌肤更多了。

她的被子下面根本没穿衣。

裴显的目光平静地注视着对面墙上挂着的书画古琴,右手稳稳地托着茶盏,左手在衣袖里攥紧了。

她肩胛处雪白肌肤留下的牙印,究竟是他的……还是谢澜的!

姜鸾喝好了温茶,满意地靠回去。其实她没怎么动,往后靠两寸就是床头木板。

“说吧,裴中书急着见我有什么事。大清早的扰人清梦。”

和人对峙,最不能露怯,姜鸾知道这个道理,裴显一大早的来者不善,她这边索性先发制人。

说着还应景地打了个呵欠,本来想伸手去遮一下,手腕在软被下动了动,突然想起身上没穿,按捺地收回了手。

她等着裴显开口。裴显遭逢了昨夜,仔细筹划的事出了错,事态超出了他的掌控,他一开口,说话是愤怒还是疑虑,会直接追问还是旁敲侧击,要追查她身边的人还是直接追究她,她就能听出几分他的真心思了。

裴显居然什么也没说。

他起身放回茶盏,“殿下既然困倦,还请安睡。臣告退。”

说完转身就走。

姜鸾:“……”

她满眼怀疑地盯着他颀长的背影沉稳走远……直接出去了!

‘他就这么走了?昨夜昨夜一夜春梦,早上起来乱七八糟,他居然能忍住,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问?’

她怀疑地喃喃自语,“这是病吧?有病得治。”

被姜鸾怀疑‘忍出什么大病’的裴显,出去寝殿之后,立刻召了昨夜东宫的看守禁卫。

文镜至今追踪未归,昨夜东宫统领值守的是文镜麾下一名校尉。曾经是丁翦的南衙卫,六月里被拨去公主府,又跟来东宫,算是东宫禁卫里的老人了。

裴显在军里威望深重,校尉站在他面前,大气也不敢喘,肃然问,“督帅有何吩咐!”

裴显冷声问了他一个关键的问题:“谢舍人昨夜宿在何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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