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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王相的本意,是找本宫的麻烦。但如今麻烦落到了皇家每个人的头顶上,王相一句‘并非本意’就能糊弄过去了?”

王相把空杯随手掷进了流水中,“殿下二月里已经说过了,老臣辞官退隐,过往旧事互不追究。如今言犹在耳,殿下却再度登门,难道是要翻开旧事,重新追究的意思?”

姜鸾嗤笑,“我年纪虽然不大,却也知道做人言而无信,难以长久的道理。二月里说了不追究,当然不会重新追究。”

王相的目光带出了几分探究,“那殿下今日登门……?”

姜鸾理直气壮地摊开手,“虽然旧事不再追究,但一堆破事搅动得本宫心气难平。今天上门跟王相打个秋风,募捐点军饷。王氏家大业大,指缝里漏点出来,本宫从此就能平心静气,l再不登王氏的大门了。”

王相沉思着,想要喝酒,但酒杯已经被他扔进水里了。

他哑然失笑,摇了摇头。

“酒杯扔进了水里,想要拿回却难了。可见做下一件事容易,收场不易。罢了,殿下要多少。”

姜鸾抬起一个巴掌,冲他的方向翻了翻。

王相若有所悟。“听说,李相当着御前讨要五万两金的军饷。”

“若是五万两金能让殿下心平气和,老夫给了又何妨。”他召了远处随侍的一位老年管事,低声吩咐了几句,转过来对姜鸾道,

“给老夫一天的时间,筹措五万两金。明日此时之前,送到东宫。殿下可满意了?”

姜鸾:“……”

姜鸾默默收回了摊开的巴掌,缩回了身后。

她原本打算着狮子大开口,跟王氏要五千两金的……

太原王氏,京城四大姓之首的百年大族,平日里不声不响的,出手就是十倍数目。家底惊人啊。

“满意,非常满意。”姜鸾的话头转了个弯,

“但是——王相突然如此好说话,出手就是五万两金,如此慷慨?倒让本宫有些不敢拿了。”

王相微微一笑,“倒也不是平白无故的慷慨。人老了,难免要多为了家里的小辈打算。五万两金献予殿下,一来是为了战事出力,二来也是为了成全老臣存下的一点私心。”

随即拍了拍手,“七郎,出来罢。”

曲水亭不远的竹林里,缓步走出一位身穿银霜色广袖直裾袍、头顶玉发冠的郎君。

眉如远山,气质出尘,正是王相家中以才名卓著京城的王七郎,王鄞。

姜鸾惊奇地打量着王七郎。

王七郎之所以在京城名声卓著,四大姓的年轻郎君里公推第一,才名是一方面,屡次拒绝朝廷的征辟,目中无人的傲气是令一方面。

如今出来拜见她是怎么回事?

“我家不成器的孙儿,七郎。上个月征辟入仕,即将入中书省,担任中书舍人的官职。”

王相含笑招呼嫡孙过来。“老夫自知之前的事不妥当,已经请退朝堂。还请殿下不要罪及七郎,看在老夫今日捐赠军饷的薄面上,莫要为难于他。”

老谋深算的政客,即使几个月前阴沟里翻了船,在年纪轻轻的姜鸾手里吃了亏,被她手里的把柄逼得退隐,几个月再见面,依然可以若无其事地谈笑风生,为儿孙铺路。

做人做到这地步,确实是难得的城府胸襟,姜鸾心里不是不佩服的。

她笑问王七郎,“上次见面还是去年六月里,麒麟巷公主府开府当日吧?七郎当时不是说‘此身务虚’,不会入仕。怎么,时隔一年,改了念头了?”

王七郎并不多言,只长揖行礼,“小子无知轻狂,殿下勿怪。”

王相在旁边含笑接了一句,“七郎是是小一辈里才情最为出众的,老夫平日不怎么拘着他,让他多闲散了几年。但身为王氏嫡系的儿郎,总不能一直任他闲散下去。如今二十有四的年岁,攒了些微末名望,总该入仕立身了。”

姜鸾接过王七郎的敬酒,一口饮尽了杯中美酒,把空杯也扔进了流水里,站起身,

“拿了王相五万两金的军饷,本宫承情了。你家七郎刚刚入仕,他自己不犯下大错,本宫倒也不至于故意为难他。言尽于此。告辞。”

——————

原本打算三天跑个二三十家,募集个两三万两金,自己再凑一凑,凑足五万两金军饷。

没想到王氏一家就凑上了。

意外,惊喜,但并不会让姜鸾改变原定的计划。

她还是按照原定拟出来的单子,在三天之内,挨家挨户地跑了二三十家。

会稽谢氏,东西两房的本宅都去了,从两边合计榨出了三千两金。

其他数得出名号的世家大户,勋贵高门,五百金,三百金,两百金,借着大战当前、募捐军饷的名义,能榨出来多少是多少。

三日之后,东宫驶出十几辆沉甸甸的大车,直奔户部衙门,当着李相的面,一个个的沉重箱笼搬下来,当场清点入库。

“三天之内,共计募捐七万两千五百两金。”姜鸾对着目瞪口呆的李相,满意地说,

“京中众多世家大族,在战前奋勇争先,踊跃募捐,俱是效忠朝廷,效忠皇家的大忠臣呀。”

她掰着手指算了算,“五万两金,能支撑着大军打整个月的仗。如今七万余两……应该能打一个半月了?”

事到如今,对着东宫大车卸下的满地沉重木箱,李相也没什么别的话可说。

“既然军饷不愁,老臣又何必做那挡车的螳螂。如果圣人下了旨意,命前方大军追击,老臣在后方筹备粮草军需,万死而不辞。”

姜鸾颔首,“很好。”

————

姜双鹭最近一直住在东宫里。

她经常噩梦,但她如今和姜鸾同睡,只要夜里犯了梦魇惊喊起来,惊醒了姜鸾,把二姊推醒,便能从梦魇里摆脱。

偶尔,姜鸾也会故意睡得晚,等二姊先沉入梦乡之后,悄悄握住她的手。

她发现,只要这样做,等她自己也入睡之后,她便能入二姊的梦。

梦境里看得越多,她主战的意愿便越强烈。

突厥的新可汗,狡猾如狐,凶狠如狼,无信无诺之人。养出的几个儿子,各个如同豺狼鬣狗。

他们要金银,要皮货,要女人,要牛羊,要世间一切的好东西。

但他们不会自己种地,不会自己经商,养育了薛延陀部落的苦寒荒漠充满了太多的不确定,活过今年冬天的人不见得能活过明年冬天,贫瘠的土地令他们短视而凶残,他们只擅长掠夺。

西北通往中原的通道已经被五万骑兵打开了。给他们休养生息的时间,让薛延陀可汗麾下的一群豺狼鬣狗壮大势力,贪婪的视线必定会重新盯向富庶的中原。

姜鸾从二姊的梦魇中醒来,姜双鹭今夜睡得早,殊丽的容颜平静地沉睡着。

她起身,点起烛台。

在跃动的烛火下打开裴显给她留下的京畿防御舆图。

京畿的西北方向,贺兰山脉南麓的大片起伏的山峦峰谷,洛水环山而过。

环绕山谷的洛水上游,有处地方以朱笔打了个叉。

那就是最新大捷的所在。

皇宫里的蓬莱池是活水,直接连通着城外的洛水。最近两天她路过蓬莱池边,看见许多宫人忙碌着在里头打捞着什么。

她想凑过去细看,却被文镜拦住了。

“水中不洁。”文镜见多了类似场面,一眼便明白了怎么回事,劝阻姜鸾不要过去,

“前几日我军在洛水上游伏击大胜,斩首二万。应该有许多尸体和杂物顺流漂下来了。至少要过半个月,等水流彻底干净了,才能靠近水边。”

姜鸾便驻了足,远远地看了几眼颜色隐约泛起淡红的蓬莱池水,内心毫无触动。

前世里抱恨终生的三大憾事,一憾不能护住亲信手足,二憾不能得到喜爱之人的喜爱,三憾国土分裂,战火绵延。

中央孱弱,群狼环伺,节度使纷纷割据叛乱。连续不断的征战,朝廷元气大伤,关内道以北的大片国土落入突厥人手中,她抱憾离世时,边境断断续续地一直在打。

这一世的局面大不同了。

就如谢澜所说,有精兵,有良将,有大胜。天时地利人和,还有足够打上整年的军饷。是前世的破烂家底想也不敢想的局面。

那就打吧。

一路追击西北,把豺狼鬣狗歼灭殆尽,叫那些贪婪的目光再也无法盯向富饶的中原大地。

作者有话说:

作话可能引起误会了,文章在结尾了,但还没完结啊啊啊!争取下个礼拜完结(捂脸)

下一更还是明早九点 =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