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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人遥相对望,海边浪头一个接一个拍打在礁石上,涛声阵阵,风声簌簌。

沉泷之显而易见的愣了下,一向善于在各色人群中打转的人迟疑着,有些不知道这样的场合,是要先开打,还是朝薛妤打个招呼。

说起来,邺都还算是沉羽阁的合伙方,日后对账,不知道要和薛妤,和她身边这些公子指挥使打多少次交道。

思及此,沉泷之嘴角扯出一个苦笑的弧度,对薛妤抱拳道:“殿下,许久不见。”

薛妤没想到两波人能在这样的地方碰上,她面不改色地拂开头顶的蜘蛛网,在原地静默了半晌。

大家都是古世族出身,自然知道,在秘境里,处事圆融,提关系套近乎这一招根本没用。这里的东西,谁能力强就是谁的,没什么先来后到的说法。

相比沉泷之的温和做派,妖都一惯风格使然,风商羽和身后几人已经蓄力,警惕而慎重地看向他们,大有一言不合就动手的态势。

朝华手掌往半空一握,灵蛇般堆叠盘踞的长鞭舒展身躯,圈圈挂在她的手腕上。

“等等。”千钧一发之际,沉泷之算了算两边的实力,被背后的海风吹得衣角翻飞,鬓发乱舞,他似是突然反应过来什么一样,看向薛妤,道:“我们来这片海,是因为海中有沙棘鱼。沉羽阁预备建立一个分阁,专做仙家美食,沙棘鱼是深海十珍之一,外面少见,因为没秘境庞大的灵气滋养,肉质也不嫩,我们一行人走到这里,恰好遇到沙棘鱼群,这才——”

他顿了顿,有些迟疑地开口:“虽则这鱼至鲜,内含精纯灵气,可殿下和几位指挥使,应当不是为了它而来的吧?”

薛妤视线不着声色扫到他们身后,看了两眼那几个憋着一肚子怨气,拖着一张灵渔网,像傻子一样愣站着吹风的年轻男子,顿了顿,道:“你们捞鱼,别进庙。”

于是沉泷之就懂了,他眉头舒展开,道:“应当的。”

于是沉泷之勾着满脸不爽的风商羽回头看海,薛妤则转身,手指头微动,寺庙的门啪的一声无情地关了个严实。

“吓死我了。”朝年大松了一口气,拍了拍胸膛,道:“我还以为刚才要打起来呢。”

“瞧你这样,真打起来你怕什么。”朝华恨铁不成钢地戳了戳他的后背,道:“全邺都最能打的可都在这,对面不来五世家的人,你眼睛都不用眨一下。”

朝年压低了声音道:“我这不是怕耽误你们么,进来前,我听不少人说,为了最后的秘境之渊,好多人都不会在这之前跟势均力敌的对手争夺,最多也就像外面那几个一样,采采花,捞捞鱼,夺个灵宝什么的,这叫养精蓄锐,对吧?”

“没看出来。”朝华想拍拍他的脑袋,发现够不着,颇为遗憾地放下手,道:“你还会想这些。”

“那是自然。”

“那你想错了。”溯侑用剑尖绕开跟前的一圈蛛网,听着他们的对话,难得勾了下唇,加入话题:“别人是闲情漫步,随遇而安,沉羽阁可不是。”

“沉羽阁世代都是生意人,等从这里回去,分阁一开,秘境沙棘鱼的名声打出去,获利的灵石,多的不说,买几样天阶灵宝绰绰有余。”

他们说话时,薛妤环视四周,发现这座寺庙是真的破败,房梁倒塌,地上是沾满了灰尘,看不出原样的瓜果糕点,供奉的果盘满地都是,东一个西一个。

总之,什么都有,就是没看出来半点有机缘的样子。

整片秘境,这样破落的地处,数不胜数。

“不用找了。”薛妤转头看向一寸寸环视四周的溯侑,道:“沉泷之他们比我们到得早,若是真有什么,也轮不到我们。”

“朝年。”她朝后唤了声,面色凝重地问:“你有什么感觉?”

几双眼睛一下子全落在他身上,朝年肩头不由得抖了抖,他慌乱地闭眼沉思,然而,什么感觉也没有。

丁点也没有。

“你再试试,静下心,好好感受。”朝华见此情形,也不由得正色道:“屏息凝神,什么都不要想。”

谁知这一想,便是整整一个下午。

眼看天边最后一缕霞光散尽,朝年再一次睁开眼,这一次,嘴角往下撇,笑得比哭还难看:“阿姐,你别看我,我真的,真的没感觉。”

入了夜,气温骤降,是那种修仙之人也有点扛不住的冷,薛妤见溯侑在灵戒中翻了几把凳子出来,走过去屈指一弹,地上顿时冒出一堆灵力蓬动的焰火,烧了一会,温度有所回升。

“灵宝化形和生灵成精不一样,我所听过的诸多案例中,大多数的灵宝一旦回到与自己渊源颇深的地方,便会有所感应。”薛妤看向朝华,皱眉问:“他真是灵宝化形吗?”

上一世,薛妤进飞云端前后,大多的心神都放在了松珩身上,替他找秘境机缘花了不少的时间,朝年的情况她只听朝华浅浅提过一次。

因为这件事朝年的父母亲瞒得很严,说起来是臣子家的私事,薛妤并没有多过问,直到此时情况不对,才开口问起原委。

朝华将手伸到火堆上暖了暖,拎了把椅子坐下,缓缓道:“进飞云端之前,父亲将我叫到书房,说的就是这件事。”

“朝年他,确实跟我们不大一样。”

朝华娓娓道来:“四百年前,我还未出生。我父亲进了飞云端,当时天色渐晚,同行三五人才经历一场血战,路过此地,也算机缘巧合,便打算在庙里过夜,清点所得,调整状态。谁知到了晚上,外面海里突然跟炸开了锅一样,许多面目狰狞,前所未见的东西铺天盖地而来。”

“我父亲及同行之人猝不及防,又才经历过大战,身心俱疲,难以应对,被逼到绝境时,同行之人皆身亡,他独木难支,眼看就要丧命,眼前突然冒出一层金光,替他挡了许多攻击。”

“侥幸活下来后,我父亲的手掌上,从此有了条褪不去的金纹,几次秘境生死,这条金纹都大显神通,替他挡了劫,为此,我父亲心有感激。出秘境时,那条金纹颤动了几下,我父亲以为它要留在秘境之中,谁知最后竟跟他一起出了秘境,只是在出来之后,模模糊糊的向他透露了下次飞云端开,要带它回来的意愿。”

听到这,朝年错愕地指了指自己,咽了咽口水,道:“那条威风的金纹,是我?”

朝华冲他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接道:“我父亲出去后不久,我就出生了,过了一百多年,我娘又怀上了朝年,等朝年会动时,我父亲伸手摸了摸我娘的肚子,再抬手时,那条金纹就不见了。”

“所以。”愁离低声道:“朝年确实是邺都的人,同时也是那条金纹?”

“多半是这样。”朝华颇为郁闷地转了转手腕上的玉镯,道:“我都不指望他能大显神威了,但最起码的,灵物化形,有点感应是应该的吧?”

“他这怎么就,不动如山了呢。”

朝年听得热血澎湃,心潮涌动,闻言,道:“姐,你别这么说我,我难过。”

听完这段跌宕起伏的陈年旧事,溯侑不由转过视线,看了看破落的窗棂外全然黑下来的天色,视线不由黯了黯,他望向薛妤,凛声道:“殿下,恐有变故,小心为上。”

薛妤颔首,道:“来都来了,再待一天看看。”

又坐了半晌,朝华手掌托着两腮,愁眉不展,薛妤和愁离说起百众山的事,反倒是朝年,没心没肺,被火烤得昏昏欲睡。

溯侑拉开身下的凳椅,起身,对朝年道:“起来,再去试一试。”

两人一前一后又在破庙里转了一圈,朝年一不留神,踩了个地下的腐烂的瓜果,脚下是一种无法忍受的黏腻感,他搓了搓手臂上瞬间起了一层的鸡皮疙瘩,道:“公子,我——”

他话音还未落下,便见溯侑蓦的转身,眉宇间一片沉然如水的凝重:“别说话!”

朝年噤若寒蝉,像只被捏了脖子叫不出声的鸡。

只听耳边渐渐传来海浪沸腾的沉闷呼声,那声响厚重,古老,像是有人吹响了海螺的号角,乍一听没什么异样,可细听之下,有破碎的响动窸窸窣窣掺杂在其中,像某种成百上千的东西摩挲着挣动,飞快跃过来,带起一片潮湿的寒意。

“回去。”

溯侑二话没说,掉头便去了正门的方向。

火堆边,薛妤,朝华和愁离三人都已经站了起来,见他到了,薛妤侧了下头,开口:“被你说中了,来的估计就是他们父亲遭遇的东西。”

“现在怎么办?”朝华咬牙问:“数量多的话,要不要先撤?”

若是她一人,固然可以为朝年留在这,可正如朝年先前所说,薛妤,溯侑和愁离,他们都是要去秘境之渊的人,如果贸然留守,受了伤,她真是一万个愧疚都没法弥补。

薛妤五指微张,眨眼间,数不尽的雪线交织成阵,从高高的房梁到金身佛像的手指,处处都是一片灵光,她冷静道:“撤什么,全邺都最能打的都在这。”

朝华愣了愣,很浅地弯了弯眉,而后严阵以待,长鞭缠在手腕上蓄势待发。

片刻后,寺庙的正门被轰隆一声冲撞开,狂风顿时毫无阻碍地灌进来,肆无忌惮地发出凄厉的哭腔,随之冲进来的不是想象中面目可憎,不明身份的未知物,而是浑身上下淌着水,竭力往网内收着渔网,狼狈又凄惨的沉泷之等人。

“怎么回事?”溯侑凝声问。

沉泷之也顾不得形象,他将最后几尾沙棘鱼甩到空间戒里,才摆了摆手,飞快道:“殿下,公子,海里有东西,冲着寺庙来的,数量众多且十分棘手,赶快离开——”

他那个吧字还没出口,才关上的门便又一次被重重冲开。这一次,暴露在火光下的,是十几个似人非人,似兽非兽,长着獠牙和尾巴的东西,皮肤下,它们骨骼怪异的凸起,像有什么东西在血液里游动乱蹿,格外渗人。

它们冲过来,逮着人就扑,眼中腥红一片,毫无理智可言。

“什么鬼东西!”风商羽猛的将手里的鱼饵惯在地上,徒手接了一只撕开,与此同时,雪色翻动,长鞭游走,剑气淋漓,最先上来的那些东西很快炸了开来。

确实是炸。

那些东西生命力格外顽强,薄薄的皮肤硬得像层龟壳,指甲尖利,弯弯的往上勾起,像一根打磨得雪亮的尖刺,死的时候就像由内而外放了一场烟花,五脏六腑化为绿色的粘稠汁液天女散花般落下来,带起一股惊人的,难以忍受的恶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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