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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大年初一还坚持开门的店铺很少,而食客更少。

毕竟很少有人大过年的还需要依靠外卖。

楼下的炒饼店开了好多好多年,景玉还在背着双肩包踢路边小石子回家的时候,它就在。

在这种地方,一个店铺能开这么长时间一定有他独特之处,而这家开在居民楼下的炒饼店优点,一是便宜好吃,二是干净。

和其他的路边小店不同,这家炒饼店面特别干净,玻璃擦的透明,没有什么烟熏出来的痕迹,桌子座位并不多,总共加起来也就十张桌子,虽然桌子很旧,但都铺了一层防烫防油桌布,椅子上也擦的干干净净,在入座前,景玉拿桌上的纸巾擦了下桌子和椅子,什么都没有擦到。

克劳斯并不是一个不屑于吃路边小店的人,与之相反,克劳斯对当地居民的饮食颇为感兴趣。

当然,现在,他最感兴趣的还是景玉的那句“潮吧”。

景玉沉默了两秒。

她谨慎、小心翼翼地问:“先生,请问有’坦白从宽’的条例吗?”

克劳斯说:“不能保证,但一定会有’抗拒从严’。”

景玉极力称赞:“天呐,先生,您的中文越来越好了,居然还知道’坦白从宽,抗拒从严’这个组合耶。您的语言天赋真的令我感叹——”

“别转移话题,”克劳斯打断她,“回答我。”

景玉:“……”

转移话题失败。

景玉端端正正地坐着,店里没有其他食客,奶茶杯就在右手旁,手指尖能够感受到从上面传来的、源源不断温度。

她小心翼翼开口:“您知道吗?在我们国家的语言文化中,有个词语叫做’贬义褒用’。意思是什么呢?就是一个贬义词,但有时候为了表现出亲近、疼爱,我们会酌情将它当作褒义词来使用。比如说’小笨蛋’’小兔崽子’’小王八羔子’这种——”

克劳斯耐心等她铺垫完,微笑着看景玉的嘴巴一张一合。

他喜欢听景玉讲中文,那是她的母语。人在说自己母语的时候会更加放松,而其他语言的脏话,大大限制了景玉在与人吵架这件事情上的发挥。

她在勇猛反击自己父亲的时候,用母语,生命力勃勃,如此鲜明。

好像一株顽强生长的植物。

他们的位置靠窗,玻璃窗上的绿箩成精似的,蹭蹭蹭地长,外面的雪还没有完全化掉,靠海的北方城市,雪也会比内陆厚一些,小店里的暖气算不上太热,景玉还穿着黑色的羽绒服,摘掉围巾,因为情绪稍微激动,她的脖子到耳垂一片区域都浮现出漂亮的、淡淡的红色。

景玉铺垫了一大堆,到最后,声音低下去,小心翼翼:“……就像我上面提到的一样,先生,我对您使用’潮吧’,也是一种爱称,就像是’小笨蛋’’小蠢货’,举个例子,就像日语里面的’ばか’。”

一口气说完这些,景玉期期艾艾地看向克劳斯。

克劳斯并没有生气。

在光线明亮的地方,他绿色的眼睛看上去颜色要更浅一些,洁净,漂亮,在金色睫毛的映衬下,像极了镶嵌的名贵珠宝。

他轻轻叹气,有些遗憾地看着她:“看来的确是该管教一下了。”

景玉老老实实低头,脑子里却想着她的那份潦草至今的阅读笔记——

糟糕,自己下午写的是不是有点太随意奔放了点儿?

克劳斯能看出来她的不用心吗?

会数罪并罚双管齐下吗?

炒饼老板在这时候端了两盘热腾腾的炒饼上来,乐颠颠:“来喽——”

刚刚放在桌子上,她看看景玉,又看看克劳斯。

青岛这个城市的国际化程度不低,包容度也广,很多小众文化在此地栖息,也孕育了不少独立书店、摇滚酒吧、地下音乐。在这里,结伴而行的异国情侣算不上少见,大部分人对此没什么想法。

毕竟又不是九几年或者零几年那阵子了,在如今能够光明正大宣称自己爱纸片人的年代,异国恋算不了什么——至少对方还是三次元的人类。

炒饼店老板和景玉特别熟,景玉还在换牙的时候搬到这里来,从某种角度上而言,老板也算是看着她长大的。

当初景玉去德国前,老板还给她塞了些独家搭配的酱和香料,好在顺利通过海关。这些东西帮上了大忙,在景玉刚到德国的前一个月,成功拯救她的胃。

老板问景玉:“你对象听得懂中文吗?”

景玉有点骄傲,特高兴地告诉她:“不仅能听懂,还能说,说的可溜啦。”

克劳斯礼貌地说:“你好。”

不是“泥嚎”也不是“嗷”,这发音精准的两个字成功让老板笑起来。

在她眼里,只要好好讲中文、礼貌的老外都是好老外。

老板说:“真好啊——小伙子哪个国家的?”

克劳斯说:“德国。”

“德国啊,还行,”老板对德国没有什么太多感情,她继续问,“做什么工作的?”

克劳斯:“我在银行工作。”

“呦,搁银行上班,那挺好挺好,铁饭碗啊,”老板拍了拍景玉,“哎,大玉玉,德国那边银行待遇还行吧?在他们那儿算铁饭碗吗?”

后面这句话问的是景玉。

景玉想了想:“算,待遇还可以。”

……唯一继承人,应该勉勉强强算得上是铁饭碗。

老板兴致勃勃地继续问:“小伙子,你打算啥时候和我们大玉玉领证啊?”

景玉感觉这话题有点敏感。

克劳斯事先声明过,他不想被婚姻所约束,也无法向她承诺长久的感情价值,以及婚姻。

这些俩人在合同上写的明明白白,景玉为他治疗心理疾病,不同的是两人都受到对方的性吸引,跨出了本该保持距离但其实也很容易跨出、跨出后也刹不住车的距离。

景玉并不想打破这个平衡。

更重要的是,不可以让先生误会她的事业心,不可以让先生误以为她还有别的图谋。

别谈感情啊,谈感情多伤钱。

于是,景玉想代克劳斯回答:“丰——”

克劳斯微笑着和老板说:“不着急。”

景玉:“嗯?”

不着急?

明明是不可能的嘛。

转念一想,景玉也能理解,毕竟现在老板如此热心肠,总不能让她白白失望。

先生这样委婉的说法,其实也不伤害老板感情。

老板娘颇为认同:“也是,现在年轻人都不想结婚太早。”

她长舒一口气,又问:“你怎么和我们大玉玉认识的哇?以后打算在哪个国家定居啊?家里兄弟姐妹几个啊?家里长辈都还好吧?”

这一连串的问题有点太多了,景玉阻拦住老板继续追问,拉了拉她衣袖:“丰姨,您今年沏辣椒油了吗?我想尝尝您做的辣椒油,可想死我了。”

老板哈哈大笑,念叨着她小馋猫,短暂放过景玉。

景玉喝了口奶茶,听到克劳斯笑了一声。

她专注地看着面前的炒饼,看到克劳斯拆了筷子的包装,用热水烫了一下后,才并不怎么标准地拿起来。

克劳斯先生拿筷子的姿势其实也有点奇怪,手拿的很远,但对于一个并不常吃中餐的人来讲,能够用筷子夹起来丸子、汤圆、小饺子也很不错了。

景玉咬了口炒饼。

脑子里又想起来刚才他笑着说的那句“不着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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