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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难过,为何红了眼眶?”

“醉的。”

“酒不醉人人自醉。”萧砚夕递出锦帕,语气很淡,“拿着。”

君辙挡开他伸过来的手,“用不着。”

“拿着吧。”萧砚夕定眸看他,“待会儿用得上。”

君辙双肘杵在桌面上,笑问:“何意啊?”

萧砚夕道:“闵氏病危,想见你。”

话落,前一息还玩世不恭的男子,僵住了表情。

*

萧砚夕从牢中走出来,心情有些复杂,但并不忧伤,也没有放松对闵氏母子的警惕。

不过,世间很多恩怨,会随着逝者已矣。对闵氏的怨,不算深,却伴随整个童年。或许,童年的不快乐,是闵氏造成的。又或许,是太上皇造成的。亦或许,是自己系上的心结,与他人无关。

但不管怎样,都已经成为过去。假若闵氏真的病重,他也不会一直揪着过去不放。若是骗他……

萧砚夕看着黑夜,陷入沉思。

早朝后,萧砚夕无心处理奏折,脑海里都是君辙离宫前说的话。

君辙说,前世,手握兵权的诸侯王中,除了鲁王,还有两人不服朝廷,想要拥兵自立。可这两人,目前没有表露出丝毫的野心。君辙的话可信否,还要进一步核查。

萧砚夕合上奏折,换上便衣,出宫去往掌珠的住处。

前半晌,日光暖融,掌珠正抱着崽崽在屋外晒太阳。看见来人,不免惊讶,他是不是来得太勤了?

崽崽瞧见父亲,咧嘴就笑,“嘿——”

掌珠站着不动。

崽崽皱起小眉头,“唔唔”两声,有点着急,小短腿不停捯饬,想要下地。

七个月的小屁孩,还不会走呢,走路的欲.望倒是越来越浓。

掌珠把他放在地上,试着松开他,眼里充满期待。

没了支撑,崽崽晃悠两下,啪叽坐在地上。

没等掌珠伸手,门口的男人大步上前,一把捞起崽子,扛在肩头,“乖宝,我是谁?”

崽崽抱着萧砚夕的头,吐泡泡,“爹。”

萧砚夕欣喜,驱散了一些心头的霾,扛着崽崽在院子里玩。

庭院中时不时响起父子俩的笑声。

一个低醇如酒,悦耳动听。一个清透如泉,纯净无暇。

掌珠站在石榴树旁,默默看着父子俩,心里说不上是何感受。

半晌,萧砚夕单手抱娃走过来,另一只手搂住她的腰,倾身一吻,吻在她眉心。恰逢日光射来,为一家人镀上暖芒。

掌珠杏眸微动,推他一下。

萧砚夕顺势松开人,抱着困顿的崽崽进了屋。等崽崽睡着,萧砚夕转身抱住女人。

掌珠一愣,再推他,却怎么也推不开。

萧砚夕紧紧抱着她,“别动,让朕解解乏。”

听声音,他是真的累了。掌珠僵着不动,“怎么了?”

“闵氏病危,萧君辙病矣。”萧砚夕阖上眼帘,心中叹息。

掌珠拢眉,前世,萧君辙逝于她之前,而那时,闵氏并没有病象。可前世与今生,的确有很多事情发生了改变。闵氏母子命运的变数,也许也跟着发生了改变。

残阳如血,细雪纷飞。

萧砚夕带着太后和掌珠,站在陈记雅肆的密室里,表情凝重。

密室的塌上,闵氏吐了几口血,性命垂危,紧紧握着萧荆的手,泪眼婆娑。

这个从青葱岁月,护她一路成长的男人,已经鬓发染白。

他说,韶华不再,他对她的真心从未变过。可真心,却换不来她的母仪天下,以及他退位后,儿子的君临天下!

为帝者的真心,掺杂了太多现实,总归无法比拟风月话本里海枯石烂的爱吧。

闵氏费力坐起身,前倾抱住昔日的君主,“老爷,答应我三件事,好吗?”

“好。”萧荆紧紧搂着她,二话没说,答应了她。

闵氏又吐出一口血,吐在萧荆的衣襟上,话语断断续续,“第一件事,我为你今生妾,来世,让我做你的妻子。”

萧荆扣住她的后脑勺,“傻瓜,在我心里,你一直是我的妻子。”

闻言,一旁的太后本就淡漠的表情,变得更为肃穆。

闵氏哽咽:“在老爷眼里,我美吗?”

“美,是我见过最美的女子。”

闵氏闭眼,流出两行泪,提出第二个要求,“那就让我一直美下去吧,我不要变成骨灰。待我死后,将我放在竹筏上,顺水而去。”

萧荆颤抖着嘴皮,将她抱得更紧,“好。”

闵氏捧起萧荆的脸,当着众人的面,吻了一下他的额头,“第三件事,我想单独说给辙儿,老爷能带他们先出去吗?”

萧荆慢慢松开她,点点头,起身看向萧砚夕,用目光询问。

萧砚夕审视闵氏一眼,起了一丝怀疑。碍于萧荆的颜面,摆摆手,众人一同离开。

屋里只剩下闵氏和萧君辙。

闵氏睁开迷离的双眼,握紧儿子的手,“辙儿,快走。”

萧君辙拧眉。

闵氏苍白着脸,从枕头下取出一个小包袱,塞给他,“这里有假的路引,能让你顺利出城,出城后,一路向东,去茺州找你舅爷爷。”

萧君辙的舅爷爷,曾是鲁王的旧部,在茺州卫所里权威极高。鲁王被捕后,消失了影踪。

萧君辙惨笑,已无力也无心,去做无意义的事,“娘,儿子不想逃。”

闵氏瞪大眼,不可置信地看着儿子,磨牙道:“你要在牢中度过余生吗?!”

“娘放心。”萧君辙尽力稳住闵氏的情绪,“儿子看得出,陛下外表冷漠,但还是看重亲情的。相信不久之后,就会放我离开。”

“他是太后的儿子,怎么可能放你离开!”

萧君辙扯下唇 ,“他会的。”

“他不会,他自幼什么性格,我比你清楚。”

闵氏躺在榻上,深深呼吸,让自己冷静,“你跟娘说说,到底为何不想走?是为了那个女人吗?”

“不是。”萧君辙本不想把自己的病情告诉母亲,但是,如不告知,母亲不会善罢甘休。

他调整好情绪,握住母亲的手,慢慢道:“儿子与您一样,患了不治之症。”

几日后,闵氏病逝。依照她生前所说,萧荆将她放在铺满鲜花的竹筏上,送入长河。

萧砚夕和掌珠穿着素白衣裳,陪在萧荆身边,静静看着竹筏漂流而下。

萧荆一直缄默,像苍老了十载。

直到看不见竹筏,萧砚夕转眸,寻找太后的身影。眼中没有太大的波动……

夜如泼墨,载着闵氏的竹筏被水里的侍卫拦截下,推到岸边。

太后一身繁缛宫装,雍容华贵,压根没有着素服的心思。她摸着尾指的护甲,走到竹筏前,睥睨闵氏,冷笑一声,“来啊,划破她的脸。”

若非萧荆十年如一日的保护,自己会留下闵氏?

薛公公从太后身后走出来,扯着尖利的嗓音,“愣着作甚?动手!”

侍卫们亮出寒刀,齐刷刷指向闵氏。

太后得意一笑,酸溜溜地嘲笑,“你不是爱美么?你不是第一美人么?今儿,姐姐就让你知道,什么叫奇丑无比!”

“呵呵呵——”

一道女声突然响起,夜半听来,尤为瘆人。

闵氏蓦地睁开眼。

太后毛骨耸立,向后退去。

诈尸不成?

不对,不对,全然错了!

闵氏是假死。

太后下令,“快,把她按住!”

闵氏不紧不慢坐起身,没了病弱感,整个人冷冰冰的,抬起手,指着太后,“来啊,把她绑起来。”

闵氏刚刚在跟谁下令?太后完全懵了。

薛公公忽然看向太后,眼中泛着诡异的光,声音再次拔尖,指挥侍卫道:“太妃娘娘有令,还不把太后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