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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芬心里却是高兴的,她看看年妈妈,又看看八宝,“刚才爹爹和阿娘在后廊上吧?房里的话,他们能听见吧?”

八宝说:“能的,里头不管说什么,后廊上都能听见。小娘子就放心吧,这回郎主和夫人不会再不信你了,你瞧夫人这样急吼吼进来叫人,就是怕他留在屋里太久,伤了小娘子。”

梅芬点了点头,大有劫后余生的庆幸,睁着两眼望着屋顶,喃喃说:“我做到了……我终于做到了……”一个小小的进步,就能奠定她奋勇向前的决心,她定下神来思量了下,偏头叫年妈妈,“派个人上前头瞧瞧去,今日跟着何啸来的小厮是哪一个,脸上有没有疤。”

年妈妈领了命,也不需派别人,自己往前院去查看。

主家留在花厅用饭,小厮的饭食就在门廊上解决,年妈妈顿住步子看,恰好身旁有送饭的女使经过,便接了食盒自己送过去。到了门廊上揭开盖子把饭菜端出来,一面笑道:“公子已在用饭了,你也用些吧,吃饱了好侍奉。”

小厮嗳了声,忙来接过碗筷,呵了呵腰道:“多谢妈妈了。”

年妈妈瞧瞧他面门,与他客套了两句,复又问:“公子路远迢迢来上京,只有你一个伺候吗?上回我在瓦市上隐约见过公子,那时候跟前倒像有几个小子。”

小厮一面扒饭,一面抽空回了一声,“贴身的只两个,我和另一个叫江林的,余下还有两个伺候车马的。”

年妈妈哦了声,心里知道了个大概,回身给他倒了杯水,笑道:“慢点儿吃。日后咱们两府结了亲,常来常往免不了,下回你们一道来,我叫厨上多预备两个菜。”

小厮应了声,“多谢妈妈。”

年妈妈颔首应了,便返回滋兰苑,将打听来的消息告诉了梅芬。

***

这日阴雨,倒不像夏天时候的雷阵雨来得快去得快,就是阴沉沉缠绵着,在空中盘桓不散。

曲院街,临近遇仙正店的一个别致小院,目前是何啸暂住的处所。何啸这两日频繁外出物色新居,为迎娶舒国公千金做准备,原本虽是游学,上京亲朋亦不少,但他一般并不与他们过于亲近,毕竟来往过多容易穿帮,好名声的维持,其实就是靠保持距离,且不与人交心。

听说录事巷里,有一出宅邸正要脱手,屋主很仰慕何啸才华,愿意低价转让。何啸便带着麦收过去探访,如果屋子不错,价钱也合适,就打算暂且拿下,日后舒国公如果觉得住所寒酸配不得公爵嫡女,重新送个大宅子也是他做父亲的意思。

街角蹲守了半日的两个人看着何啸走远,这才去敲小院的门。里头人听见了,大约以为公子又折返回来了,便一路小跑着来开门。结果门扉一打开,两只手便落到了他肩上,槛外两个小厮打扮的嘿嘿笑了两声,看看他脸上茶盅大小的疤,问:“你可是江林啊?”

门内人迟疑了下,“你们是什么人?要干什么?”

话音才落就被拽了出来,那两个小厮皮头皮脸笑着:“家主仰慕你的才华,特请你过府说话。”

所谓的请也好,过府也好,都是场面话,他们一路押解着他,到了临近的一处屋子里。

推门进去,就见一个戴幕篱的人站在上首,虽是皂纱遮盖了全身,也能看出女子的身形,一左一右的婆子如哼哈二将般伫立着,一副要兴师问罪的模样。

江林不明所以,身后的门却砰地一声关上了,他吓了一跳,这才拱了拱手,“我与诸位并无交集,不知将我带到这里来……是不是认错人了?”

皂纱后的人说没错,“洛阳才子名满上京,找的就是你。”

江林闻言,微微怔愣了下,旋即难堪地笑起来,“那小娘子确实是找错人了,家主才是何三郎,我不过是家主跟前的书童……”

“我找的是洛阳才子背后捉刀的那个人,因此找你,并未出错。”

这下江林愈发惊诧了,不知这件事怎么会被外人得知,但承认必定是不敢的,忙摆手道:“小娘子弄错了,我不过是个书童,平时伺候家主文房,并不识得几个字。”

可皂纱后的人哼笑了一声,“这件事你别忙否认,消息自然是从你们身边人的嘴里传出来的,否则旁人哪里知道。不过这何三郎却是有些本事,蒙骗了世人这么久,居然从来不曾穿帮,看来你这书童功不可没。可是你从未想过另起炉灶,做出一番自己的事业来么?就甘愿在他手下讨生活,挣十两一年的俸禄,给他做一辈子的踏脚石?”

这些话恰恰戳中了江林的心事。

世上没有一个人,愿意将自己的才学拱手让给他人。若说恨,自然是恨的,每当看见何啸借着他的诗词接受世人吹捧的时候,他心里便会生出许多扭曲的触手来,恨不得将他的假面一举撕碎。可他又怕,自己这张脸是无法考取功名的,就算站到人前来,大声告诉世人《金带围》是自己所作,能有人相信吗?还会引起这么大的反响吗?

其实自己能走的路并不多,哪怕是去乡间教书,也不会有人愿意将孩子送到他的私塾来。在何啸跟前还能混个温饱,但若是离开何啸,恐怕连这十两都挣不着,家里有个瞎眼老母需要赡养,没了这钱,难道要把母亲活活饿死吗?

所以他还是摇头,一口咬定,“小娘子当真是弄错了,我磨墨铺纸还在行,要论作诗,实在是门外汉。有学问的是我家公子,并不是我,小娘子要是想讨墨宝,只管找我家公子吧。”

他说着便要走,但被两名小厮拦住了去路。武将人家当差的可没什么文人风骨,叉腰道:“别给脸不要脸,今日若是把你弄死在这里,你家那公子自此也就江郎才尽了,你这脑子能作诗,怎么不会想事?”

江林退避无门,只得回过身来求告:“小娘子,咱们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你何必为难我呢。你究竟想要如何,不妨说出来,我若能替小娘子分忧,自然尽力促成……”

皂纱后的人说很好,嗓音里透出笑意来,“我只要你告诉我,你是如何替何啸出谋划策,瞒过众人耳目的。我这里有五百两银子,足够你余生的用度了。若是觉得不够,我还可以托人,在衙门里替你谋个书吏的差事,如此既不用参加会试,又能让你一展所长,不知你愿不愿意?”

她说完,边上仆妇便抽出了一张五百两的银票来。

江林有些迷茫了,利益当前,恐怕真的没人能抗拒。但这些年总有情分在,让他选择,他也陷入了两难。

皂纱后的人见他还在僵持,不紧不慢地游说:“给人做伴读,大抵到了年纪就要从主家脱离出来,奔自己的前程去,可你为什么永远离不开何家呢,还不是因为面容被毁了。世上真有这么凑巧的事,偏偏一个有才华的被烧成这样,没才华的却毫发无损,细想之下,果真不是被人算计了么?你在何三郎手下一年不过十两银子,这五百两抵你五十年的进项,且还答应给你谋差事,这不比你替别人捉刀强百倍?于情于理,我觉得你也应当接受才是。”

听完这番话,江林彻底倒戈了。是啊,他为自己这张脸耿耿于怀了许多年,当时心里曾经怀疑,但从来没敢开口说出来,害怕一但戳穿,自己反倒无路可退了。如果说钱财还不足以让他背弃旧主,那么谋得一个正经差事,能堂堂正正一展抱负,却是他毕生所求的。

他向上望了一眼,“小娘子说话算话?”

皂纱后的人说当然,“我只要恶人有恶报,你的这点酬劳,于我来说不在话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