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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凤章随着他一路走进去,苏阿荣跟在后头脸色发白,低声说道:“二郎,这义庄里头凉飕飕的,看着都渗人。”

看门的老头听见了,笑道:“可不是吗,这是住死人的地方,能不渗人吗?”

“行了,就在这里,你们瞧一眼,看看什么时候把他抬头。”

义庄里头自然不会附赠棺材,事实上在这年头棺材是金贵的东西,价格不菲,乡间人家的棺材通常是自己打的,不然可买不起。

林长青就这么躺在一块木板上,身上蒙着一块白布,只是依稀能够看出身形来。

苏凤章慢慢靠近,伸出手想要拉开那块白布。

苏阿荣一把拽住他,说:“二郎,还是我来吧。”

苏凤章却摇了摇头,亲手慢慢的拉开那块布。

白布底下,林长青的脸是青灰色的,大约是清理过了没有什么血迹,也并无伤痕,但这种颜色带着冰冷,一直能把人的心都凉透了。

苏凤章忽然想到了第一次遇见林长青的那一日,那天他第一次去县学,在学堂里头被几个生员围着说话,林长青坐在最后头的位置,自顾自的看书,连头也没抬一下。

那时候他是怎么想的,似乎是想要过去打个招呼,但一眨眼人就不见了。

谁能想到几个月后,他们反倒是成了最好的朋友,而那个会跟他争论诗中用哪个字最好,会因为别人的一点善意而心怀感激的人,永远失去了生息。

“二郎,你没事吧?”苏阿荣有些担心的问道,实在是苏凤章此刻的神情让人担心。

“我没事。”有事的不是他……苏凤章伸手将白布拉好,这才对那位老头说道,“还要劳烦大爷看顾几日,等我回去准备好了就来接他。”

“死人还用什么看顾,你记得来把他接走就成。”看门大爷不知道想到什么,补了一句,“早点来,不然尸身臭了可不好办喽。”

苏凤章没让林长青就等,回去与苏赵氏商量之后,第二日就过来接人了。

苏赵氏其实也不愿意林长青在家中出殡,但村长已经同意了,她知道儿子与林长青的交情,最后也只得答应了。

对此苏凤章也是心怀愧疚,这年头除非是自家人,否则出殡一事十分晦气,连办丧事的时候都不能随意借用别人家的地方,怕沾了晦气。

苏赵氏能答应下来,无非是对儿子的一腔爱意,又因为他才是苏家真正当家做主的人,但因为此事,村中颇有几分非议。

虽说大家心中都有几分忌讳,但丧事还是顺顺利利的办起来了,依照月溪村这边的规矩停灵三天之后再出葬,苏凤章请了僧人念经超度,却是没有办丧宴。

林长青无亲无故,他的族人甚至不打算将他接回去,苏凤章也没有通知他们的意思。

月溪村人与林长青素不相识,自然也不会上门吃这顿豆腐饭,苏凤章索性就不办了,只是每日供奉饭菜,他自己在灵前烧纸守灵。

苏赵氏舍不得儿子这般辛苦,端了饭菜让他吃,又说:“吃完了你就去睡一会儿,娘帮你守着,放心吧,娘会好好烧纸的。”

苏凤章把饭菜吃得干干净净,才说道:“娘,还是我来吧,我能做的也只有这么多了。”

苏赵氏叹了口气,道:“你做的还不够多吗,林秀才去世跟你毫无关系啊。”

“我知道。”苏凤章却时不时会想起那一晚没有喂进去的灵泉水,他扫开似有若无的愧疚,说道,“只是想要送他最后一程,尽最后一份心吧了。”

“罢了,娘也不劝你,只是你记住可不能弄坏了身子,别让我这当娘的担心,知道吗?”苏赵氏见他还能好好吃饭,倒是略微放心了一些。

苏凤章原以为不会有人过来祭拜了,等到第二日却陆陆续续有读书人前来,有些是同窗,有些看着眼生,应该不是县学的生员,只是听闻了此事过来祭拜。

刘雄几个索性留下来陪他一起烧纸,口中说道:“想他活着的时候才华横溢,人人夸张,没想到落到这般的下场,只怪那个心狠手辣的家伙。”

苏凤章却不想在灵前提起那个名字,只是说道:“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用,长青若是能听见的话,恐怕也是不爱听的。”

刘雄听了也是叹气。

第三天早上,天色蒙蒙发灰,这一日的冷风吹得人骨子里都发冷,苏凤章出了大价格才请来抬棺的人,他自己提着一篮子的纸钱,一路洒下去。

一直到很多年后,苏凤章依旧记得洒落值钱的感觉,值钱粗糙的手感让人心生厌恶,它们无牵无挂随风飘落,甚至不能带给他一点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