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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过午饭,詹军将侯沧海叫到身边,道:“今天中午喝了酒,就不开会了。明天上午九点,召开党政联席会,研究春节期间的工作。”

侯沧海在小本子上记下:九点,党政联席会,研究春节工作。

詹军又问道:“以前开会前征集议题没有?”

侯沧海道:“按党政联席会惯例,都是由书记先讲,镇长再讲,然后由参会领导谈各自分管的工作。”

詹军眼光在镜片后面不停闪烁,道:“黑河是大镇,今后得搞正规化建设,这也是鲍书记反复强调的。你参照区委常委会规则,在开党政联席会前事先征集议题,没有提出来的议题或者提出来没有通过的议题原则上不讨论。明天会议只有一个主题,就是研究春节期间的工作。但是你还是要征集议题,不是为明天的会,是为春节前最后一次党政联席会作好准备。”

侯沧海随即将与区委办联系的任务交给杜灵蕴,然后回到自己办公室,喝了一口茶,整理工作思路。

手机响了起来,熊小梅打来的电话,“刚才接到门面老板电话,催我们交钱,如果不交,他就要租给别人了。”

贷款不成,让侯沧海窝囊透顶,他尽量用舒缓的声,道:“不用急,我回家找父母求援。”

熊小梅辞职之事还未给侯沧海家里人说,现在最怕的就是回家,道:“要回你家借钱,肯定要说我辞职的事情,我怕得很,不想去。”

侯沧海道:“我单独回去,先给爸妈沟通,然后你再回家,好不好?”

熊小梅长长地松了一口气,道:“老公最善解人意了。我今天下午到江州,跟老板商量多拖两天。你要赶紧回家借钱,这个门面很合适,租不到就可惜了。”

电话刚放下,杜灵蕴拿着一张打好表格来到办公室,道:“区委办将他们征求议题的表格传了过来,我略作修改,侯主任看成不成。”

侯沧海扫了一眼,觉得表格没有问题,拿着表格找詹军,准备让他看一看格式。

詹军将手中笔放在桌上,拉长声音道:“侯主任也算是老办公室主任了,这事程序就错了。先征求副职,再征求人大王主席、刘镇长和我,最后由我和刘镇长最后确定上会的议题。”

侯沧海拿着表格找到排名最后的副镇长林锋。

林锋看着表格就发牢骚,道:“这是乡镇,不是区委,何必搞这些花架子,完全是脱了裤子打屁。”侯沧海知道副镇长林锋是炮筒子性格,也不在意,道:“林镇,到底有没有议题,如果有议题不报,开会时就不讨论。”林锋道:“兴华村这些年提出来要修桥,我觉得应该修,桥对方有两个生产队,不能让两个生队长期靠马帮把砖瓦驮进去,嗯,就提这事。”

侯沧海帮着林锋在表格上写下议题。

除了在林锋这里听到牢骚话,其他领导都表现得很配合。

新领导都会有三板斧,这没有什么好奇怪的,没有人傻到会主动挑战新领导的三板斧。新领导在黑河工作一段时间后,就会知道什么叫“上面千根针、下面一线牵”的有责无权的乡镇工作。等到被繁杂乡镇工作磨得没有脾气的时候,自然会忘记自己初来时挥出来的三板斧。

收集完议题回到办公室,侯沧海抽空给女友打电话,“谈妥没有?”熊小梅压低声音道:“老板有些不情愿,我正在磨他。”晚上,熊小梅沮丧地回到黑河镇。门面老板给了一个三天的最后期限,到时不交钱,就要租给其他人。侯沧海百般安抚,说了许多宽心话,才让熊小梅的情绪恢复了正常。

次日一大早,熊小梅坐车进城,继续为了门面奋斗。

镇政府召开新书记到来的第一次党政联席会,没有人迟到,以前每次开会资格最老的人大主席王成纲也准时出现在会场。会议开始后,詹军抛出了核心问题:“春节马上就要到了,如何过春节?”

刘奋斗原本满心以为杨定和调离以后,他就能坐上杨定和的位置,成为黑河镇党委书记。他没有料到半途杀出一个白面书生,活生生拦住了自己进步的道路。基层干部要进步得看机遇,往往是过了这个村没有这个店。而这个白面书生詹军又是区委鲍书记的人,让刘奋斗有苦也说不得,一口气憋在心里,差点弄出内伤。当詹军提出问题后,刘奋斗没有发言。他专心地在笔记本上写字。其实他也没有写其他内容,就是写熟悉的诗句:“江山如此多娇,引无数英雄竞折腰。”

詹军平时经常观摩区委常委会,觉得主持会议是一场轻松的愉快的事情。可是轮到他来坐镇指挥时,发现自己成为冷场君,提出的问题无人响应。

詹军眼光在镜光后不停闪烁,又道:“我是初到黑河,原本应该多作调研,可是春节将至,没有给我调研的时间,有些事情必须要在春节前解决。距离春节时间不多了,很紧迫啊。刘镇,你有什么想法?”

刘奋斗这才将笔放下,道:“黑河镇的问题说复杂就很复杂,说简单就很简单,一句话,都是钱闹的。发不齐工资,镇干部发牢骚,村干部骂娘,人心涣散,工作推进不动。”

詹军道:“工资发到几个月了?”

刘奋斗道:“机关干部工资发到九月份,还欠四个月工资没发,村社干部工资发到五月份,还欠七个月没发。年终各项慰问、五保供养、军烈属补助、民师工资、军人代耕费等刚性开支还没有着落。”

王成纲补充了一句:“机关干部还有50多万修路集资款该退没退。”

詹军在心里大骂,道:“都是你们几个弄出来的烂事,还大模大样让老子来擦屁股。”心里大骂,表面上却异常平静,道:“怎么会有这么欠债。”

刘奋斗道:“詹书记那时在区委办工作,应该很清楚。区里任务一项接一顶,上面只发文件,下面得跑腿出钱,修路款、引水款、建校款和普九款、建办公楼款、还有吃喝款,累积起来就是一笔大数目。除了吃喝款以外,哪一项不是上级有明确要求的硬开支。”

詹军道:“其他款项先不管,首先要管吃喝风。侯沧海要重新制定机关财务管理制度,财政所要严格财务管理。我们用钱的原则是量入为出,打紧开支,有多少钱办多少事,不准产生新的债务,尤其是以后不能再有吃喝烟酒账,来客招待一律在机关食堂就餐。还有,镇里所有车辆出动都要在办公室统一调配下,不准司机擅自动车。请各位也支持一下,以后动车都要给办公室打招呼。”

侯沧海知道管理车辆这一块事情很麻烦,最是吃力不讨好,搞不好就要得罪一堆人,可是这也是办公室职责,推脱不了。

詹军又道:“刘镇长,区财政局那边有没有可能拨点钱。”

刘奋斗道:“给点小钱是可能的,但是要解决问题是不可能的,他们几爷子都要为保证区政府运转伤透脑筋。”

詹军道:“镇内几家煤厂能不能想点办法?”

刘奋斗苦笑道:“煤厂几个家伙还指望我们还借款,他们商量好了,准备过春节把铺盖搬到镇政府。”

大家就围绕着如何解决春节“钱”的问题研究了起来,乡镇经费来源有限,所想办法实在不多。

一直没发言的人大主席王成纲突然睁开微闭的睡眼,道:“说这么多没有用,人大的、纪委的、还有副职们说这些都没有用,最有可能解决问题的办法是两位主要领导以政府名义借钱,你们两个面子大,总能借到点钱。”

詹军觉得这个提议太过怪异,居然让两个主要领导以私人面子帮政府错钱。往日传说中,乡镇一把手的日子过起来很舒服,是土霸王,谁知屁股坐到了这个位置上,才发现这个位置是个烧红烙铁。

会场冷了下来,所有人都看着詹军和刘奋斗。

詹军道:“刘镇,你的意见。”

刘奋斗道:“既然王主席都开了腔,那只有我们两人硬着头皮上。詹书记是领导身边的人,面子大些,与各部门都熟悉,你借一百万,我借五十万,行不行?”

詹军吓了一跳,道:“不要定任务,尽量去借,不仅我和刘镇要借款,大家都要发动力量,多借点钱,日子就要好过些。”

王成纲道:“我们人大主席团有屁个面子,借不到钱。”

詹军道:“可以不定任务,但是希望大家都把责任担负起来。”

散会以后,詹军心情极度不佳,“隐形联盟”给了他极大压力,让他下定决心:“一定要向鲍书记汇报黑河班子问题,换掉两三个人,大家才知道好歹。”他原本还想考验一下办公室主任侯沧海,然后才决定是否将这位“杨定和第一铁杆”换掉,经过第一次办公会,换掉侯沧海的想法占了绝对上风,不是侯沧海到现在为止有做得不妥当的地方,而是詹军想尽快打破黑河固有小圈圈,侯沧海躺着中枪了。

詹军对自己的想法又有些犹豫,侯沧海是非常能干且称职的办公室主任,如果不是张强被调走,现在应该到区委办工作。被自己换掉后,侯沧海想要再起来就很难了。

“无毒不丈夫,凡是挡在我面前的,都得滚开。”

这是詹军做出的决定。

做出决定后,詹军将侯沧海叫到自己办公室,吩咐道:“这两天你都跟着我,还把许兴华叫上,一起借钱。侯沧海,星期六和星期天就贡献出来,没有意见吧,等春节时痛快休息几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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