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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声无疑是坐实了楚承稷的身份,连钦侯惊讶过后,只叹难怪林尧压根不把他先前提点的话放心上,这位楚太子,岂止文治天下,分明武亦可定乾坤。

莫非……当年钦天监的批言成真了?

连钦侯心中百感交集之余,倒也生出几分欣慰。

大楚若得这样一位雄主,天下百姓必能少受些苦了。

他上前几步见礼道:“微臣参见太子殿下。”

楚承稷翻身下马,亲自扶起连钦侯,“侯爷有伤在身,无须多礼。”

连钦侯却没肯起身:“北庭几番有难,都是殿下出兵相援,此等大恩,北庭上下没齿难忘……”

楚承稷打断他的话:“侯爷此言差矣,北庭乃我大楚门庭,大楚分崩离析之时,亦只有侯爷独守羌柳关抵御外敌,是孤和大楚欠了侯爷一个恩情才对。”

连钦侯言谢,也是因为知晓,不管哪一次出兵相援,江淮那边也都还处于水深火热之中。

但楚承稷这话,没有把他死守北庭当成臣子敬忠的本分,反而说他自己和大楚欠了北庭恩情。

连钦侯守关十余载,唯在今日险些因君主的一句话老泪纵横:“殿下还了这天下一个河清海晏,微臣这关,就没白守。”

楚承稷拍拍连钦侯肩头,一切尽在不言之中。

大军进城后,接风宴都还没来得及摆,楚承稷就让连钦侯安排人将北庭与北戎人几番交手的战况在沙盘上重演,他则带着麾下虎将们观战,研究北戎人的战术打法。

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

……

林昭叫北戎大王子砍下马的那一刀,伤口从左肩劈斩至前胸,肋骨都断了好几根,脏器也被震伤了,卧床休养了半月才能下地。

林昭受伤以来,只哭过两次,一次是重伤昏迷后醒来得知王大娘为了护着自己,生生叫北戎大王子将整个后背砍裂而死。

另一次是林尧来羌柳关后,见到兄长,林昭趴在他肩头大哭了一场。

得知王彪跟着楚承稷来羌柳关后,林昭本想跟着林尧一同出城去迎楚军,只是她伤势未愈,马都骑不得,林尧让她老实在城内呆着,说接风宴上能见到王彪的。

王彪于林昭来说也算半个兄长,甚至有时候王彪比林尧还纵着她些。

王大娘为救自己而亡,林昭心中比谁都愧疚,但最难受的,还是王彪这个为人子的。

林昭得知接风宴延迟了,楚承稷带着将领们在用沙盘重演北戎的这几场攻城战,便又找到军营去了。

中军帐前守卫森严,林昭作为武将,本也能进帐一起观战的,只是她中途才来的,若进帐还得让帐外的护卫通传,林昭本是为寻王彪才来的,便没让守卫通传,自己抱着胳膊在帐外等里边议事结束。

北地的风雪远胜江淮和汴京,风声呜呜的,鬼哭狼嚎一般,刮在人脸上生疼,雪也不是诗情画意的细雪,而是撒盐一般呼啦啦往下倒。

林昭没站一会儿就觉手脚都冻僵了,搓着手放在嘴边哈气。

岑道溪掀开帐帘让亲兵再送些炭火时,瞧见的便是这样一幕。

若在从前,他大抵看一眼就懒得再过问。

这姑娘可凶悍着,当初她找错了人,误把自己当成是秦简,夸赞他文章做得好。

岑道溪一听她连自己所做的诗词都说错了,以为她是哪家想攀龙附凤的姑娘,以他从来不给人留脸面的性子,自是将人好生挖苦了一番。

只是那姑娘没被自己挖苦哭,反而是在他摇着折扇打算离去时,拎起他领口就把他给贯荷花池里去了。

岑道溪是个旱鸭子,险些没把这条小命给交代在荷花池里。

不过听那姑娘恶狠狠回怼完自己后,他也知是自己误会了,既是他有过在先,那么赔礼道歉也是应该的。

岑道溪对自己的认知很明确,他就是个无利不起早的人。

那姑娘屡屡不接受他的道歉,又同太子妃走得近,岑道溪也颇头疼了许久,太子妃尚不知情都袒护那姑娘告诫了自己一番,若是知晓他误会那姑娘还把人挖苦了一番,只怕对自己的印象会急转急下。

岑道溪并不想自己一身抱负折在这样的乌龙上,废了些心思打听那姑娘的习性,知晓她在捣鼓娘子军,便投其所好送了几条关于组建娘子军的锦囊妙计过去。

他当时也是抱着几分看戏的心态,想看这姑娘捣鼓的娘子军能做到哪一步的。

林昭被封为校尉时,岑道溪惊讶却也不惊讶,毕竟有太子妃鼎力支持,走到这一步不算难。

后边娘子军北上,他才觉着有意思起来了。

太子夫妇贤明,太子妃更是有意扶持这支娘子军,说不定这乱世里,真能出一支能被记入史册的娘子军?

再后来,北庭那惨烈一战传回中原腹地,娘子军冒死上战场,女将救连钦侯的事迹更是被编成了时兴的戏曲。

仅凭此战,娘子军的确已经可以载入史册了。

岑道溪跟着林尧一同北上,路上自然也知晓救连钦侯重伤的是林昭。

到了北庭林尧询问军医林昭伤势时,军医说但凡有一根断裂的肋骨扎入脏器,她便活不成了,不过幸好,肋骨虽断了那么多根,但都没伤及要害。

岑道溪跟着去探望林昭时,瞧见那双充满野性的眸子,还在心中暗叹,果然还是那只桀骜不驯的小豹子。

他避嫌离开,让人家兄妹说体己话,不巧连钦侯过来,岑道溪只得去叫林尧出去会见,也是那一折回去,才看到那只小豹子,趴在她兄长肩头哭得眼都肿了。

岑道溪当时脑子里莫名冒出来的想法竟然是:她也会哭?

随即失笑,终究是个小姑娘。

可能是林昭在林尧跟前毫无防备地大哭时给岑道溪留下的印象太过深刻,此刻再瞧见林昭在风雪里跺着脚哈气的样子,他不知怎地又想起林昭哭肿的那双眼来。

岑道溪吩咐完亲兵取炭火后,没直接回军帐,而是走过去问了句:“林校尉在等林将军?”

林昭瞧见是岑道溪,脸色虽不太好看,但也没再对他露出敌意,迟疑点了头。

岑道溪说:“里边估计还有一阵才能议完事,外边天寒地冻的,林校尉不如回去等?”

这么久都等了,也不差这一时半会儿。

林昭摇头:“多谢,我在这里等我兄长便是。”

岑道溪发现她的倔,还真是表现在方方面面,过问这一两句于他而言已是仁至义尽,他转身正准备回大帐,一阵冷风吹过,身后林昭突然压抑着咳嗽了几声。

岑道溪回头看着小姑娘没什么血色的一张脸,眉头不自觉拧了拧:“殿下在推演北戎攻城的那几场仗,林校尉也是军中将领,可一同入中军帐观战。”

林昭不太自然地说:“我来迟了。”

来晚了得让人通报才能入帐,她又是娘子军主帅,林昭不愿让娘子军给其他将领落下这样一个印象。

岑道溪笑了笑:“林校尉随我进帐吧。”

随他进去,是不用门口的守卫通报的。

林昭看着岑道溪瘦长的背影,迟疑片刻,抬脚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