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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罗域殿,回到兄长身边。

对,回家。

她还有家可归。

桑桑猛然间找到了可以?依靠的东西?,她忍痛从地上爬起来 ,无视锁灵烛的反噬,强行唤出?些许细微的灵力,一跃起身往罗域殿飞去。

熟悉的宫殿矗立在浓雾之?间。

桑桑咬牙坚持着,可是那点微末的灵力已经?不足以?支撑身体,烛火烧灼泛起的炽痛感让力气尽失,身体宛如被折断双翼的鸟,倏然从高空坠落。

“何人擅闯魔殿?!”

驻守的魔兵闻讯前来,数把长枪指向她。

桑桑眼前发虚,她动了动指尖,不甚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抬头?说:“我。”

看清面容,众人大骇,慌乱当中收起武器,对桑桑低头?作揖:“未曾想会是魔尊大人,属下多有冒犯。”

桑桑摇头?,懒得寒暄:“扶我起来。”

为首的魔兵急忙伸手搀扶她。

一旦身体有了支点,她也?有了力气,桑桑一瘸一拐地向殿内而去。

许是长久没回来,罗域殿气息不同?以?往,每个?人的脸上都浮现着让桑桑看不懂的沉闷之?色,偶有人会大着胆抬头?打量她,那眼神复杂,匆匆掠过一眼后又迅速低头?。

桑桑先去了正大殿。

偌大宫殿空空荡荡,隐约漂浮着一丝血腥气,一心想见到兄长的桑桑没有多想,又去了书房和演武场,可是仍然没有桑宁的身影,这让她不禁萌生出?恐慌来。

桑桑问旁边搀扶着她的魔兵,“可有见我兄长?”

那魔兵一愣,抿唇低下了头?。

桑桑心口发紧,收回手站直了身体,目光紧追不放:“我再问你,可有见桑宁?”

这番质问让魔兵心里一个?咯噔,扑通跪倒在地,“请魔尊宽恕!”

“你为何求我宽恕?”桑桑眼眶发红,情绪紧接溃散,“我只?是问你桑宁呢!”

他不敢抬头?,嗫嚅着声:“宁……宁大人被天衡君和、和司荼神女所杀,你也?被天衡君掳去……”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脑袋埋入胸前,大气也?不敢出?。

耳边轰然一响。

眼前跟着炸开白光。

桑桑站立不住地后退两步,眼看要摔倒时,她闭了闭眼稳住身体,声音又平又冷,“你再说一遍,桑宁……怎么了?”

“属下绝无半分谎言!”那魔兵心切,“天衡君在正大殿展开仙家禁制,我等不得靠近,待禁制解除,我们进去时已不见了他们二人的身影,就连魔尊您也?不知?所终,就只?剩下……只?剩下……”

他不敢再说下去了。

桑桑上前逼问,“只?剩下什么?”

魔兵喉结颤抖,闭着眼睛说:“只?剩下宁大人的尸首,他是被却邪螭离剑所杀的……”

[他是被却邪螭离剑所杀的。]

桑桑思绪一片乱麻。

她看到天旋地转,胸前好像被生生挖开一个?口子,到如今已经?感觉不到疼了,痛到最后只?剩麻木。

喉咙腥甜。

在魔兵的惊呼当中,桑桑俯身吐出?一口黑血。

眼前涣散,天地都跟着逆转。

桑桑不住摇头?,沙哑呢喃着,“不会的……寂珩玉不会这样做,他不会……不会杀我所爱之?人,一定不是寂珩玉。”

魔兵生怕桑桑迁怒,苦口重复着,“殿下,是我亲眼所见……!”

“你亲眼所见便为实吗!”桑桑反声质问,“即便是他天衡君,就凭他们二人如何闯入这罗域殿?!若非是征得桑宁同?意,他们又怎么能?进入正大殿设立禁制!!”

魔兵哑口无言。

“所以?桑宁没有死……他不会死……”

桑桑坚定所想。

桑宁一定还活着。

说不定这是两人一起对她一个?人设下的计谋。

她不顾属下阻拦,反身冲入忘川。

在天泽川,死去的人会进入忘川,只?要她进去看一眼,就能?知?道桑宁到底有没有死。

桑桑不喜欢忘川。

这里亮起的每一盏魂铃都是出?现在她生命中的至爱,她的母亲,她的父君,还有许许多多死在权力争夺间的亲朋挚友。

她只?身一人进到忘川,气流引得魂铃四下作响。

魂铃以?魂火为铃,游魄为身,五颜六色,各不相同?,数不尽的铃铛漫无目的地飘荡在忘川的任意一角,桑桑一个?一个?铃铛的翻找,有的名字或陌生或熟悉,找遍一圈,唯独没有找见桑宁。

那颗紧绷的心在这不停歇的寻找中好像也?渐渐地安宁下来。

倏然间。

她感觉到一股熟悉的气息牵引。

桑桑脚下一顿,双眼顺着那抹感觉落过去。

台阶之?上,迷雾尽头?,还闪烁着一团细微的萤火之?光。

叮当。

叮当。

它响动着,声音比这里的任何一个?魂铃都要清澈柔和,犹如细语呢喃,诱惑着桑桑接近。

桑桑一双眼睛死死盯着那团摇曳的魂火,身影一步一步靠近。

白雾自两边缓缓散离,那盏魂铃飘在半空,竹青色的魂火作铃,身体上云纹缠绕。

她情不自禁地伸出?手,魂铃飘在她掌心间。

上面落有两个?字——

桑宁。

一缕青雾自铃身飘出?,瞬间将她整个?身体缠绕,接着,声音温柔落至耳畔——

“桑桑,照顾好自己。”

她一愣,倏然瞪大眼,回头?却只?见树影晃晃。

掌心也?跟着一空,那魂铃自指尖脱离,飘荡着不知?往何处去。

桑桑这才意识到刚才发生了什么。

她心急如焚追在它后面,“哥哥,你是要抛下我了?”

“哥哥,我听你的,我不和寂珩玉在一起了,你不要离开我。”

“哥哥,我会留在天泽川,会如你教?我的那般,成为天泽川称职的王。”

她跑得急,喘声中夹杂着急促的哭腔。

“桑宁,你别走。”

魂铃飞走的速度加快,桑桑追到最后渐感吃力,脚下泥潭重重,一只?脚踏进去,拖着她整个?身体都摔进了泥里。

错乱的气息牵引着铃铛声乱响。

在这一阵又一阵的铃铛声里,唯独听不见那熟悉的,清脆又温暖的声音。

桑桑恍然地抬起头?。

她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不知?道这一切的变故来自何处。

她只?记得在很小?很小?的时候,她趴在桑宁背上,他脱下外衫紧紧蒙着她的脸,背着她涉过山水,涉过日月,用单薄的脊背托着她前行。

桑宁总喜欢对她说一句话——

“桑桑别怕,我会一直在的。”

她没有想过两个?人会分开。

他们是双生子,同?时存在,同?时降生,在逃亡的那段艰难时日里,桑桑想过两个?人可能?会一起死去,如同?一起出?生那样,再一起死去,但是她唯独没有想过桑宁会先一步离开。

就因为他先她一步出?生,现在也?要先一步离去吗?

可是为什么?

太疼了。

她仰天躺倒在地,双手死死揪扯着胸前衣襟。

忘川的泥潭拖坠着她身体下沉。

桑桑看着天地雾气,眼里空洞一点点化开,最后被无尽的冰冷所取代。

桑桑挣出?泥潭,就地打坐。

她紧闭双眸运行周天灵力,无视近乎溃灭的四方洲灵台,聚攒灵力,强行冲破锁灵烛的束缚。

无尽黑暗当中,十七盏锁灵烛火囚困着她。

先灭的是灵台之?烛。

她看到寂珩玉站在面前,目光如炬,当着她的面撕碎了和离书……

接着是识海之?烛。

记忆狂涌,十二仙围攻青阳山,寂珩玉站在她面前,对众仙说——她是他的妻子。

桑桑难以?睁开双眸,错乱的记忆让她泪水涌落。

接着是四方洲之?烛。

她看到自己躺在床榻,桑宁在昏昏灯火下对她说了许多许多,每说一句,她都会心疼上一分。

最后是记忆海。

灭下的烛火让天地归暗,她见四海沦陷,天地不明;她见苍生疾苦,饿殍遍野,她看那一把剑屠尽九头?妖魔,只?留一颗心荡游世间,那颗心深扎进天泽川一角;它的碎片却不慎飞进轮回海,最后没入女子身体,与?其中一个?胎儿融为一体,化作为心。

桑桑看着这一切,已是泪染面庞。

最后,她看到少女失控,屠尽村落,终于有一日,她在无意识中想杀死自己的兄长……

画面一幕一幕自眼前闪过,她深陷梦魇无法清醒。

当十七盏锁灵烛完全破灭时,桑桑这才精疲力竭地倒在地上,眼角的泪和唇边的血一同?没入齿间。

她有着世间最好的兄长与?最好的夫君。

只?是可惜,她不是最好的桑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