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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秋荻没再多问。

夏郁青端起那快变成常温的咖啡,喝了一大口,冒着今晚大概率失眠的风险。

陆爷爷今年七十九岁,遵从过九不过十的习俗,生日要办得正式一些。

但陆爷爷年纪大了,不喜吵闹,不让小辈大操大办,只叫在酒店里定下三两桌,请几位世交老友连同小辈,一起吃顿饭就得了。

陆西陵工作之外,抽空操办。

陆爷爷讲究礼数,请帖也要亲拟。但上了年纪的人,手腕没力气,悬腕写了几个字,虚浮得不能看,就捉了陆西陵代劳,他在一旁帮着研墨。

陆西陵从小念双语学校,有一回陆爷爷听他背课文,英文背得比古诗词还流利,便很不高兴,说人贵在不能忘本,此后,就给他加了一门古典文化课,监督他学古文学书法。

爷爷颇有些大号练废了,重新练小号的偏执,迫切地望孙成龙,承继家业。

陆西陵小小年纪,各种课程排得满满当当,根本没什么玩的时间,为此,凌雪梅不止一次顶撞公公,希望为儿子挣得一些喘息机会,但每每徒劳。

陆西陵不是不能体察母亲在陆家坐蜡的境地,陆颉生已经尽力维护了,总也有不尽不周的时候。为了不让母亲被刁难,陆西陵一贯顺从爷爷的安排,虽然心里厌烦极了,却也每周雷打不动习字三小时。

现如今自己写字的机会不多了,但功底到底在那儿。

陆西陵挽起衣袖,提着毛笔,在请贴上落笔。

陆爷爷瞧一眼请贴上的“汤公望芗”四个字,说道:“你汤爷爷的孙女,下周要回国了。”

“回来为您贺寿?”

“那倒不是。说是准备回国工作,往后也不再出去了。也好,落叶归根。”

陆西陵只“嗯”了一声,仍聚精会神于笔端。

陆爷爷看他一眼,“你这些年跟希月有联系吗?”

“没什么联系。”

“那她回来了,两家可以多多来往。”

陆西陵怎会听不出陆爷爷的弦外之音,微微蹙眉,没说什么。他一贯不怎么当面跟长辈起争执,凡事表面能敷衍的就敷衍,背地里我行我素。

这一张请帖写完,陆西陵将其放到一旁晾干。

陆爷爷又说:“陆家资助的那小姑娘,我生日当天,你也把她请过来吧。”

“她在实习,不见得有时间。都是陆家的亲朋故旧,她一个外人,又没见过什么世面,来了不自在,到时候我还得找人专门照顾她。”陆西陵语气更淡,故意贬抑两句,以退为进。

他太明白爷爷的脾性了。

陆爷爷想请夏郁青过来,无非届时想在宾客之间故作不经意地提及,赚一个善因善果的彩头与美名。

夏郁青是他无心插柳的成果,而今正郁郁葱葱地野蛮生长。

他不舍得叫她来陪着演这一出。

陆爷爷听陆西陵这样一说,也就不坚持了。

四级成绩下来之前,夏郁青想起陆爷爷的生日将要到了。

陆家没提及,但她不能不懂礼貌。她备了一份礼物,打算送给陆爷爷。

先是联系了陆笙,结果陆笙去北城了,说是要在陆爷爷生日前一天才回来,她便转而联系周潜。

周潜应下,跟她定了个碰面的时间。

当天下班,夏郁青乘地铁赶过去。

碰面的地方不是陆西陵的公司,而是“一芥书屋”。

七月份的时候,有个叫Art Book Project的艺术书展,在一芥书屋办展,她跟程秋荻和方漓去玩过一次。

听说一芥书屋是收藏家汤望芗的私产,一般不对外开放。

最近一芥书屋没在办活动,也不知道周潜为什么会跟她约在那儿。

到了一芥书屋门口,果不其然大门紧闭。

夜里的建筑,高窗里透出淡黄澄净的灯光,比月色更漂亮。

她在门口给周潜发了一条消息。

等了约莫七八分钟,大门“吱呀”一声,打开了半扇。

周潜穿着一身正装,像是下了班直接过来的。

夏郁青递过精心包装的礼物,笑问:“你是在这边应酬吗?”

“不是。陆总在里头跟人吃饭。私人饭局。”

“我记得一芥书屋不是餐馆?”

周潜笑说:“这里的业主是陆家的世交,他孙女跟陆总从小就认识,最近刚刚回国了,陆总过来吃顿家宴。”

夏郁青点点头,“那礼物就拜托周哥你帮忙转交,我不打扰了。”

“成——你坐地铁回去?”

“嗯。”

“那注意安全啊。”

夏郁青转身,往地铁站方向走去,顿步,转头又看了一眼,一芥书屋主馆掩映于夜色中,一片浮云似的轻盈而不可及。

她轻轻地呼出一口气。

走了大约三四百米,手机突然响起。

拿起一看,竟是陆西陵打来的。

她急忙接起,“陆叔叔……”

陆西陵声音沉沉地传来:“到地铁站了?”

“还没。”

“那站着,别动。”

“诶?”

电话挂断了。

夏郁青捏着手机,踌躇着等在原地。

没多久,她看见前方树影下,出现一道白衣黑裤的身影。

他抬头望了她一眼,那目光像是在示意她,继续站着别动。

手机被握在手里,掌心一把汗。

陆西陵停在面前时,夏郁青不由地屏了一下呼吸。

或许因为脚步匆忙,他难得的身上一层薄薄的热气,混杂一股似在房间里熏出的,陌生的檀香味。

陆西陵低头看她,“东西既然是给爷爷的,怎么不直接找我?”

“您说过今后很忙,我不想打搅您。”

陆西陵蹙眉。

他确实说过这话,这他无法反驳。

顿了顿,他又问,“既然已经来了,怎么也不跟我打声招呼。”

“周潜说您在吃饭。”

陆西陵又是无言。

她太懂事了。

以至于道理都在她这边,叫人无从挑刺苛责。

“那你吃过饭没有?”

“还没。下班就过来了,准备回学校吃。”

陆西陵盯着她看了片刻,忽说:“跟我走——”

夏郁青知道不是那个意思,还被这三个字惊得呼吸一滞。

陆西陵转身,“——你去车上等会儿,我带你吃点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