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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都最负盛名的梨园在北街。

卯时初, 华灯初上,赵凛雇了车夫往北街去。京都的白日繁华,夜里依旧热闹, 尤其是这梨园一条街。京都贵人,贵女和闲暇的妇人都喜欢往这里来。街道两边屋舍林立, 檐宇如一, 一片的咿咿呀呀婉转的唱腔声中, 到处是女人孩童的嬉笑声。

京都的夜市之所以这么热闹,要得益于挖空心思想填满国库的老皇帝。大业建国之初是有宵禁的, 国库空虚后, 老皇帝逼着一帮大臣想办法。大臣们想的办法千奇百怪, 唯一有用的一个就是开夜市。

只要多交税的商人, 白日夜里都能开店营业。夜市一开,生意甚好, 于是很多人宁愿多交一些税银,夜市也就渐渐繁华了起来。

马车慢悠悠行到梨园门口, 车夫朝里面喊了一声,三人依次下来。赵宝丫和赵星河站在正门口同时抬头看向梨园, 梨园的门口很特别, 木质的牌坊上缠绕着两只弯曲繁茂的梨花枝条。看着像真花,闻着也有梨花的冷香, 伸手去摸才发现是假的。

赵凛走出老远,朝还在观察门头的两人喊:“快点。”

“来了来了。”两人答应一声,急急跑进去。

迎面有妇人进进出出,香风阵阵从鼻尖飘过, 等进到里面,一方宽阔的戏台映入视野。两声锣鼓响, 戏台上人未至,戏乐陡然一转,戏腔婉转,如同一股清泉,娟娟流淌而来:“哎呀,我的情郎啊……”

此音一起,压过众声。

赵凛三人齐齐朝高台上看去,戏台的帘子被掀开,出来一个描眉画眼、傅粉施朱的柔美花旦。

那花旦身段纤细单薄,半掩的手帕下露出一张侧颜。勾眉画眼,珠围翠绕,鬓边一枚琉璃宝钿,艳晶光华,只一个照面就赢来台下一片喝彩。

赵宝丫兴奋的喊:“阿爹,台上大姐姐好漂亮!”

路过他们身边的一丰腴妇人蹙眉:“什么姐姐,这是秋梨园的台柱子檀五郎,是个风流俊俏的小生。”她言语里很是恼怒,恼赵宝丫这个半大的孩子眼瞎心盲,不识明珠。

“啊,他就是檀五郎?”赵宝丫过于惊讶,猫眼儿瞪圆,把台上的人上上下下扫了个清楚:那一颦一笑罗裙婉转的模样,分明就是个女的啊。

好戏开场,台下坐满了女客,间或穿插着几位男客。前面的好位子是内有了,赵凛寻了一处靠后的位子坐下,好在他们带了‘千里眼’,可以用这个看。一坐下立刻有清秀的小侍上前询问要不要茶水和点心?

北梨园的规矩是每场戏要收场费,茶水点心也要收费,而且是外头同样茶水钱的三倍。除了这两样,还流行打赏,比如现在众人喝彩之于纷纷摘下头上、身上值钱的东西往台上扔。

那花旦在满台的珠光宝气中从容转身、轻移碎步、抬眼勾魂、水袖翻飞……

单从戏曲行当来看,檀五郎是极为出色的。赵凛却欣赏不来这种出色,只觉得脂粉气太重,失了男子英气。赵星河也不喜欢看,咿咿呀呀的压根听不懂,瞧着那花脸也别扭极了。就赵宝丫一个人看的晶晶有味,学着戏台上的花旦翘起兰花指。

赵凛目光在戏台四周圈巡,忽而看到最前头东北角坐着的徐明昌,对方估计也是很无聊,左右张望,正好和他视线对上了。诧异之余,和身边的妇人说了两句,就矮身朝他这边来了。等到了近前,才笑问:“赵修撰也来看戏?”

赵凛点头回笑:“嗯,两个孩子想来,就一起来了。”

徐明昌:“我母亲和妹妹要来,拉着我作陪,正无聊呢,不巧瞧见赵兄。”他顺势坐下,招手让小侍拿来瓜果点心茶水,然后和赵凛聊起了他喜欢的画作。

赵凛对这个徐榜眼的印象还不错,这人不像他父亲徐阁老一样尖锐咄咄逼人,倒是有一股子曲水流觞的风雅。说话慢条斯理、做事也不骄不躁,对待人也客气有礼。

对方友善,他也不好不理,相比较那咿咿呀呀的唱腔,徐明昌说话更中听一些。

于是两人很友好的聊了起来。

一曲唱罢,台上的檀五郎退了下去,又有其他武旦上场。徐夫人还没有回去的意思,徐明昌依旧有说不完的话。赵宝丫对武旦不感兴趣,瞧着她爹一时半会抽不开身,打了手势带着赵星河往戏台的幕后跑了。

赵凛余光瞟到两人钻进去的身影,继续和徐明昌攀谈。

与台前不同,戏台后面倒是很安静,几个男女坐在铜镜前认真的描眉画目,等待上场。班主提着鸟笼逗趣,几只画眉鸟在鸟笼里叽叽喳喳的来回跳跃。赵宝丫环顾一圈,发现后台之后还有一面卷珠帘隔开的空间,门口的布帘子上贴了个闲人免进的牌子。

那定是北梨园的台柱檀五郎的休息处了。

赵宝丫和赵星河趁着没人注意偷偷溜了进去,帘子一掀开,一阵沁人的冷梨香扑面而来。幽幽的,清新深邃,非常好闻。

两人抬头,就见一男子斜靠在里间的香妃榻上闭目小憩。一头乌发如墨,散盖在匀称瘦削的身段上,墨发之间的面容温润和美,肌肤云泽如玉、唇色浅淡如蜜……有种雌雄莫辨的美。

与台上的花旦相比少了几分柔美,多了一丝男子该有的英气。

赵宝丫目光灼灼:这就是那花娉婷喜欢的人啊!

床上的人很明锐,两人才没走两步,他就睁开了眼睛,扫了过来。他一睁眼,整个人仿佛活了,整张脸仿佛画笔精雕,气质犹如一副山水画,意境重重让人猜不透。

他瞧见赵宝丫和赵星河时先是诧异,继而疑惑,挑眉问:“哪里来的孩子,不在前头待着跑到我后台来做什么?”

赵宝丫一双乌黑的眼睛滴溜溜的转,嘴甜的先喊了声哥哥,然后道:“好多人说檀五郎唱戏好听也长得好看,我想来看看你长什么样。”

檀五郎挑眉,坐直了身体,问:“你看到了,长得如何?”

这个时候,读的书就派上用场了。赵宝丫努力夸他:“非常非常好看,比我见过的男人女人都好看,秋水为姿、山月为貌、穷尽诗词也夸不完。”她眸色澄澈,既纯稚又真诚。

檀五郎被奉承的极为舒坦,轻笑道:“你这孩子不错,眼睛也生得好,若是跟着我学戏,将来也必定艳冠京华。要不要考虑拜我为师?”他们唱戏的,想要红,脸要好看,但最重要的还是一双眼睛。

要有神灵动会说话,为此他们戏班每日还有特意练眼神功课。

这小姑娘的眼睛不用练就灵动异常,实属难得。

“拜师?”赵宝丫懵逼,怎么就聊到拜师了?

她已经有师父了,不会拜别人为师的。她还没得急拒绝,帘子的门突然被掀开,接着进来十几个女子,都是衣着华贵,满身珠翠。一进来就把赵宝丫和赵星河挤到角落边边,围着檀五郎献殷情。

檀五郎深暗语言的艺术,只是简简单单几句话就将十几个女子拿捏住,纷纷掏出金银玉镯往他怀里塞,整个人也往他身上靠。他似乎习惯了这种场面,退后两步,一副冰清玉洁,高岭之花的态度,开口推拒:“姑娘们,不要挤,曲某不需要你们这些财物,只需你们真心喜爱我的戏即可。”

这种气质太让人着迷了,即清冷又妖媚,看似山尖雪不可仰望,身份却是低贱的戏子,给人可以把玩的期待。

这群女子太疯狂了,只有她阿爹中状元那会儿才会如此吧。

赵宝丫咂舌,压低声音同赵星河道:“要不你别学武了,学唱戏吧,能挣好多好多的钱。”

赵星河不屑:“男子汉当保家卫国,涂脂抹粉骗女人钱是要遭人唾弃的,迟早要死在女人手上。”

赵宝丫:“你是在羡慕他有很多姐姐喜欢吗?”

“我羡慕?”赵星河淡蓝的眼眸里都是鄙夷:“他那么花心,有什么好羡慕的,我要喜欢只喜欢一个人。”

哗啦,帘子再次被大力掀开,一袭火红的罗裙扫过,带起的风刮得赵宝丫鬓边的碎发飞扬。两人齐齐后退两步,目光追随着那火红的裙摆移动。

啪啪啪!

火红衣裙的女子是个狠的,一进来就给缠着檀五郎的几个女人一人一个巴掌。眼神冷凝,神态倨傲:“都给本姑娘滚!”

被打的几个女子捂住脸,眼神怨毒的盯着那女人:“花娉婷,你也太霸道了吧。檀郎有名有姓怎么就是你的了?”

“就是,檀郎是北梨园的台柱,我们花了钱的,怎么就不能来看他了。”

“而且,你不是要同秦探花成亲了吗?还和檀郎纠缠不清,就不怕我们把你的丑事捅出去?”

几人越说越气愤,已经隐隐有想干架的趋势。没被打的几个女子连忙拉住被打的几个女子,小声劝解:“别冲动,别冲动,她爹是兵部尚书,她娘非常护短。”

“她哥是御前侍卫统领,她就是个疯子!”

被打的几个女人愤愤不平:“兵部尚书怎么了?御前侍卫统领又怎么了?有了夫婿还出来勾勾搭搭就是不要脸。整日自诩高贵,不过是个假世家,还不如外头那个寒门出身的徐家姑娘。”她们说的徐家姑娘就是徐明昌的妹妹,现在就在外头坐着的那位。

花娉婷最厌恶别人拿她的家世说事,她家根基不过是浅了一些,她爹同样是尚书,怎么就差其他四个世家了?

被拉住的女人还要说,花娉婷甩手又是一巴掌。

“你!”女人怨恨的瞪着她。

花娉婷:“滚,再不滚我让婢女把你拉出去打!”她身边的婢女可是武婢,动起手来比男人都狠。

十几个人吓得面色发白,拉扯着赶紧跑了。屋子里终于安静,花娉婷扭头看向作壁上观的檀五郎,凌厉的眉眼立刻柔和下来,里面全是痴迷:“檀郎,你怎么这么狠心,手都打疼了,也不心疼心疼人家。”说着就依偎进檀五郎的怀里。

檀五郎伸手推开她,花娉婷面色立刻沉了下来,羞恼问:“你这是什么意思?从前可从不会推拒我的,可是因为我同探花郎的婚约恼了我?”

“不是。”她又靠过来,檀五郎继续推她,示意她角落里还有两个孩子。

花娉婷扭头往后看,看见赵宝丫和赵星河时惊艳了一瞬,随即冷喝问:“哪来的野孩子,这里是你们该待的吗?”

赵宝丫和赵星河对看一眼,赶紧掀开帘子跑了。

“哎,小孩,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檀五郎蹙眉,想追,被幽怨的花娉婷拉住了袖子:“檀郎,两个小孩哪有我好看?”

檀五郎无语:“别乱想,我只是瞧着那小姑娘的眼睛好看,适合唱戏,想收她为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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