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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过刚进了书房后院,便听到萧元彻浑厚的声音自书房内响起道:“苏凌,里面来,外面冷,你才大病初愈......”

魏长安领着苏凌又向前走了几步,这才一施礼去了。

苏凌这才踏步走进了萧元彻的房中。

却见萧元彻正笑吟吟的看着他,见他来了,亲切的拍了拍身边的椅子道:“来,坐近些。”

苏凌也未客气,这才谢过,坐了下来。

萧元彻又起身,亲自将炭火盆朝他身边挪了挪笑道:“你身子骨刚好,这大雪未化的便来了,暖一暖。有什么事不急于一时,让仓舒或者白衣捎个话过来便好!”

苏凌忙摇摇头道:“苏凌几日不见司空,心中想念,身体也大好了,所以才想着来看看。”

萧元彻点点头道:“我这几日,实在太忙了,抽不开身去,要不然,我早去看看你了,苏凌你不会怪我吧。”

说罢仍笑吟吟的望着苏凌。

苏凌忙摇头道:“司空政务繁忙,眼下跟北边又是要紧时候,苏凌明白。”

萧元彻大笑道:“还说不会怪我?这里就咱俩,怎么还叫司空呢?”

苏凌一怔,这才正色道:“司空此言差矣,原是苏凌是个供奉,本就跟司空无密切的从属关系,如今我乃是司空府上的西曹掾,自然这称呼不能再如此随意了。”

“真如此?”

苏凌点了点头道:“您本就是大晋司空,称您司空本就无错,再者,苏凌嘴上只是个称呼,心中对您如何,从未更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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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元彻这才意味深长的点了点头道:“从未更改,那便好啊!”

说着他忽的起身,一字一顿道:“苏凌,萧家对不住你啊!”

苏凌神情一肃,这才慌得起身道:“司空,司空这话严重了!”

萧元彻摆摆手,沉声道:“苏凌,你便不说,我亦明白,你心中还是有怨怼的......笺舒是我萧家实际的嫡长,却做下了这等事情,害的你几生几死,是我萧元彻教子无方啊!”

苏凌神情一肃,忙站起身来,一躬道:“司空,莫要这样说,你这样说,苏凌如何自处?我本是山野之人,得司空青睐,恩遇有加,寸功未立,便有了官身。司空如此看中,苏凌怎不心怀感激?”

萧元彻若有深意的看了他两眼道:“你就真的没有怨怼......”

苏凌蓦地一笑,这才道:“司空听真话还是假话?”

萧元彻眼神带着一些玩味道:“真话何解,假话何解?”

苏凌明白,萧元彻这种上位者,心机深沉,如果一味的说些场面话,他必见疑。

干脆见机行事吧。

“假话便是方才那些......”

苏凌声音有些高了道:“真话就是,苏凌心中有怨怼,天大的怨怼。”

“哦?”萧元彻依旧笑吟吟的看着苏凌。

苏凌点点头道:“苏某只是觉得,司空处置实在不公,对苏凌不公!苏凌虽然贱命,却只有一条,又身负重伤。我倒还在其次,璟舒可是您女儿,那萧笺舒不顾血亲,妄为人子啊!”

萧元彻倒是听得入港,一点头眯着眼睛道:“说得好,继续!”

苏凌又道:“本以为,司空您雷霆震怒,定然要严厉惩治萧笺舒,可是只是圈禁了事,什么时候放出来,您一句话的事。”

萧元彻竟也不恼,呵呵一笑道:“对呀,这叫什么惩治,不是儿戏么?”

苏凌先是一怔,这才也淡淡一笑道“这可是司空你自己说的,苏凌可没说。”

萧元彻这才点点头道:“照你这样怨怼,为何今日又来我这府上,莫不是兴师问罪来了?”

苏凌睁大眼睛,嘿嘿一笑道:“我又那么傻么?跑您这里兴师问罪?我图啥?图那些清流派的所谓一腔热血?”

萧元彻用手笑着点指苏凌道:“你啊,你啊......”

苏凌这才正色一躬道:“司空,天下豪杰,也就您拿这个当做玩笑......”

萧元彻哈哈大笑道:“天下议我者多矣,我要是全然放在心上,我还能安坐否?随他们说去,口舌而已,能奈我何?”

苏凌也笑了起来,他这才道:“苏凌最初的确心生怨怼,可是苏凌是个明白人,更是个知道司空心中苦衷的人。”

萧元彻这才收了笑容,意味深长道:“哦?说说看。”

苏凌这才侃侃道:“苏凌,西曹掾小吏尔,笺舒思舒公子何人?司空后继也!若罚的重了,将来如何臣属归心?若罚的轻了,如何安苏凌之心?所以,如何拿捏分寸,此乃一大难事也。”

“说下去......”萧元彻沉声道。

苏凌点点头道:“其实,苏凌想到这里,便再无怨怼之心了,若不是小子在司空心中有莫大的分量,司空何必思来想去,劳心费神,小小西曹掾,杀便杀了,司空嫡长杀不得小吏还是怎的?”

“禁足、圈禁,说重不重,言轻不轻,只有这样,才是司空本色!也只有这样,一则不至于折损两位公子许多颜面,二则苏凌也亦知自己在司空心中的分量有多重了!”

萧元彻这才长叹一声,点了点头道:“知我者,苏凌也!”

他这才道:“你若不如此坦诚,怕是我也会见疑啊。人言我萧元彻多疑,,其实不然,只是他们对我多不敢说真话,更不敢如你这般坦诚啊!”

苏凌又一拱手道:“苏凌还不会狂妄到,要笺舒公子偿命的地步,再说,我也没死不是!”

萧元彻点了点头道:“苏凌,你果真看得透彻!”

忽的朝着门外怒道:“逆子,还不滚进来!”

苏凌有些意外,忙朝门口看去。

只见一身材颀长之人,缓步而入,粗衣粗鞋,仿佛戴罪之身。

正是萧笺舒。

苏凌心中一翻,他从未想到,萧元彻会让萧笺舒到场。

萧笺舒走进来,满是愧疚的看了一眼苏凌,然后一躬道:“苏公子......”

萧元彻带着怒气冷然道:“方才,苏凌的那番话,你可听明白了?”

萧笺舒头一低,低声道:“孩儿明白了......”

萧元彻又沉声道:“记住了?”

“孩儿记住了!”

萧元彻这才一拍桌子道:“滚过去!朝苏凌赔罪!”

萧笺舒先是一怔,脸上的不情愿转瞬即逝,这才来到苏凌面前,刚想要大礼拜去。

苏凌猛地一激灵,朝旁边一闪,赶紧将萧笺舒扶住,声音倒是挚诚道:“苏某怎敢受公子这一拜,公子因苏凌受罚,已然使苏凌心中不安,还望公子莫怪苏凌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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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笺舒忙点头道:“苏公子这话,更让笺舒无地自容!悔恨万分。”

萧元彻这才点了点头道:“好了,滚回去继续圈禁......”

萧笺舒这才朝萧元彻行了礼道:“父亲莫要生气......保重才是!”

言罢转身欲走。

苏凌忽的朝着他道:“公子,且慢,苏凌有话要说!”

萧笺舒眼中闪过一丝恨意,转瞬即逝,这才恭声道:“苏公子,您有什么话,笺舒洗耳恭听!”

萧元彻也似有不解道:“苏凌,让他滚回去,自己闯的祸自己该受罚!......有什么好说的!”

苏凌忽的向前迈了一步,朝着萧元彻一揖。朗声道。

“苏凌求司空饶恕笺舒公子,免了他圈禁的罪罚吧!”

萧笺舒和萧元彻同时有些震惊,皆望着苏凌说不出话来。

半晌萧元彻才神色如常道:“苏凌,你真的要替这逆子求情?”

苏凌点点头道:“是也不是,我虽在为公子求情,却是为了司空着想啊!”

萧元彻忽的截过话来,沉声道:“苏凌......莫要往下说了,我已知你意!我这就免了萧笺舒的圈禁!”

苏凌这才淡淡一笑道:“多谢司空......”

萧元彻这才平复了一下思绪,对着萧笺舒哼了一声道:“圈禁免是免了,和你兄弟一样,禁足三个月,不,半年!去找你大妇独孤袅袅,让她教教你,抄上一千遍佛经去!好好静静心!毛毛躁躁,不计后果,当为我萧元彻人子否?”

萧笺舒欣喜若狂,未曾想到这么快便过关了,强自按捺着心中狂喜,忙朝萧笺舒跪拜道:“多谢父亲仁慈!”

萧元彻又瞪了他一眼道:“谢我作甚!谢苏凌!”

萧笺舒这才谢过苏凌,转身去了。

只是独自来到院中之时,忽的缓步下来,眼中流露出一丝阴诡和狠戾,偷偷转头盯了一眼屋中的苏凌,低声道:“苏凌,别人不知道父亲为何护你,我却知道,你那玉镯可带好了,下次......下次,就没有那么便宜了!”

他蓦地向暗处疾走而去。

待萧笺舒走远了,萧元彻这才笑道:“不要被那逆子搅扰了咱们的心情,我有件好事,告诉你!”

苏凌这才有些意外道:“哦,好事?苏凌洗耳恭听。”

萧元彻似乎心情很好道:“沙凉传来消息了,马珣章愿诚心归附朝廷,更愿献二子前来,如今已然启程了,不日便到京都龙台!苏凌还是你的好计策啊!”

苏凌也是一笑道:“那是钟大人的功劳,苏凌不过是说了几句有得没得而已。”

苏凌这才又道:“不知来的马家两个二子,可有白马银枪马思继?”

萧元彻摇了摇头道:“并无,苏凌你对这马思继为何如此上心,已经两次相问了......”

苏凌总不能说,他是差点没撵死你的主,只得摇摇头道:“也罢,总是有两个来了。”

萧元彻点点头道:“沙凉多年尾大不掉,现在总算可以徐徐图之了!”

言罢,他忽的从身后取下一身大氅道:“你那身,璟舒丫头穿走了,这个你拿去穿吧,新作的!”

苏凌这才赶紧俯身双手接过。

............

朱雀大街,大雪茫茫,将朱雀大街的青石板路都全部覆盖了。

街边朱门大户,屋檐红墙,积雪深深。

偶尔几个街边小店开门,客人也是寥寥无几。

苏凌捧了那大氅,在大雪满地中走着。

他默默地看着那大氅,脸上无喜无悲,只是自言自语。

“这便是我九死一生,换来的......”

他身形有些佝偻,心肺之中寒意翻涌。

蓦地,再次剧烈的咳了起来。

他强忍着咳嗽带来的撕扯疼痛,半直着身子,继续缓缓前行。

街旁小摊,刚蒸好的粟面包子。

笼屉还微微的冒着热气。

冬日的雪中,幌子和热气交织升腾。

他太冷了。

半直着身子,走了进去,僵直坐下。

“一笼包子。”

那摊主将一笼包子放在他的眼前。

他瞥了一眼捧在手中的大氅。

再无留恋的卷了卷,塞到摊主怀中。

大氅送你,饭钱照付。

言罢。

忽的两手抓起两个粟面包子,朝着自己的嘴里塞去。

豆大的泪水滚滚而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