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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衣冠禽兽,是在以他自己的方式进行着报复!

贺予寒声道:“但你现在,和那些曾经欺凌过你的人又有什么区别?”

“你不想让你的妹妹蒙受那样的羞辱,却为了摆脱自己的命运,为了赚钱夺势,做了些什么?你把一个个女孩搜罗到你的店里做那些皮肉营生的时候,你有没有想过她们的感受?”

他要当着她妹妹的面——当着她唯一一个还在乎的人的面,撕开她全部的伪装。

易阿雯怕了,她惊恐地摇着头,贺予拿捏人心就像屠夫拿捏鱼肉一样狠准。

她一边看着易露露从茫然到愕然的神情,一边对贺予道:“别说了……你别说了……”

贺予哪里管她。

她既然让他听到了谢清呈说出“我还你了”那样诛心的话,他便也要她尝同样的刺痛。他知道,那是比真正的杀戮还要残忍的东西。

贺予森然继续:“你因为家庭不幸,因为受不了其他人称你为罪犯的女儿,赌棍的儿子,你就让别人做这样的事情。”

“她们是自愿的!自愿的!我没有逼迫她们!!”

“但你想过她们的女儿,父亲,是不是也愿意这样?她们以后有了孩子,那些孩子也会和你以前一样在这个村子里被指指点点,谈一个男友会受到对方家长的嫌弃,你想过吗易阿雯?你心里只想着你自己!”

“你这些年,也再没有关注过你母亲的下落吧?”

“……”

“只要你敢承认她是你的妈妈,不要躲避她,只要你多去看一眼关于她的报道,你就会发现,早在很多年前,你亲妈——卢玉珠,她就已经平反了!当年对她的审判是一起冤假错案,检察官亲自去沪州找到了她,向她登门致歉,给她冤屈昭雪。”

易阿雯听到这里,蓦地一抖,抬起眼来,不敢置信地盯着他看,像是见了鬼一样。

“你根本不知道。而我一点也不奇怪。”贺予一字一顿道,“因为你太自私了,你心里只想着她为什么会是那样一个贪官,在你眼里,你母亲首先是一个官,然后才是你妈妈。你不会想要去了解她的过去,你不会想要知道她曾经回过这个家里,却被完全认不得她的你,以及另结新欢的你的父亲伤透了心,这才永远地离开了你!”

“这些事情一点也不难被打听到,但你为什么不知道?因为你根本不想打听。你在知道她是个贪官是个罪犯的那一刻,你就以她为耻,你恨不得她从来没有在这世界上出现过,所以你完全不会去自己主动了解哪怕一点点你母亲的过往。”

“……”

“如果你打听了,你就会知道,你们这个鬼村子,唯一一条像样的路,是她在任的时候亲自规划的。你就会知道,你们县至今尚在的那所希望小学,是她当书记时为这个县城里渴望读书的孩子建造的。你如果打听了,你就会知道你母亲曾经遭受的侮辱,痛苦,折磨,构陷,你如果打听了,你就会知道她终于得到了沉冤昭雪,你如果打听了……”

贺予顿了一下。

他原本是出于报复才说的这些话,为的就是在众人面前,在易阿雯珍爱的妹妹面前,把这个女人的面具摘落,让她尝受被喜爱的人用失望的眼神看待的心情。

可是说着说着,他的眼前当真浮现了当时广电塔里那个仰头大笑又捂脸大哭的女人的模样。

实话说,如果不是立场不同,贺予那个时候,或许是会怜悯卢玉珠的。

因为直到广电塔案发那一天,直到卢玉珠决心为组织赴死的那一天,那个母亲还是会为再也不得见面的女儿感到心痛。

当谢清呈问她:“天上的眼睛你看见了吗”的时候,她还是能和素未平生的周木英产生某种身为母亲对孩子所共有的感情,还是会因此而犹豫,而不安。

贺予其实没有那么厌恶卢玉珠。

他说到这里,便真的有了几分叩问真心的意味:“你如果打听了,易阿雯,你但凡把她当做你的妈妈,相信她,去问问过去的真相,她就不该是你的耻辱,而应该是你的骄傲,应该是你跋山涉水也要救出来的你的母亲。那么一切,就不会像现在那样,她和你,都来得及。”

“可你知道,因为你们对她的漠视,你妈背负着不属于她的罪孽,最后在外面做了什么吗?”

“她去了这世界上的另一个洗发坊,为了活下去,她去当一个发廊女。而那个洗发坊的老板或许也和你一样,有着各种各样身不由己的苦衷——你在这里利用这些女孩为你的幸福谋财的时候,你母亲却和你手下的那些姑娘一样在‘心甘情愿’地卖命。而你原本可以改变这一切的——只要你了解过她一点点,只要你别耻于把一个罪犯当做自己的母亲,你就能在知道了冤屈之后去到她身边。”

“也许,还能带上你的妹妹一起。”

“她不会进入恐怖组织,你不会堕落至此,你的妹妹也不必担惊受怕。至于你的父亲——”

贺予停了片刻,到底还是说出了那个让周围所有警察和易露露悚然色变的真相:“也不会被你报复杀害,残忍地封存在你店铺阁楼上的墙体里。”

易阿雯之前原本强撑着想要站起来的,此时又颓然倒在了地上。

“你曾经有一把可以改变你们家所有人命运的钥匙。只要你愿意真正地,心平气和地,去了解一点你的亲生母亲。”

“但,你一眼未看,便把它丢了。”

惊雷从天穹奔踏而过。

轰隆隆的闷响。

雷声如盛大协奏曲的最后一击鼓点,终于在这一夜,将广电塔事件续曲,画上了尾声。

随之而来的,是无边无际的沉默。

警察终于上前,在易阿雯手腕上咔擦落了手铐,女人低头走过她妹妹身边时,易露露惊惶不定地含着泪,不知所措地看着她:“姐……我,我不是故意……我不知道……你为什么……”

她无语伦次,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易阿雯不敢看她,一直低着头。

她最终也成了亲人的羞耻,她很怕看到擦肩而过时易露露那种极度失望的神情。

直到她要被押上车了,易露露才蓦地回过神来,她挣开旁边扶着她的警察,踉跄着向她奔过去——

“姐!姐姐!”

警员:“干什么!”

“拦住她——”

可是领队的那个警官摇了摇头,阻止了他们的动作。

易露露大哭着扑到易阿雯身后,紧紧抱住她:“阿姐,没事的,没事的。你不要害怕,我不怪你,我不怪你,我知道你是宠我,你是为了我好……我在这世上从前就只有一个家人,今后也只有一个家人,阿姐,无论你做了什么,你都是我的阿姐!”

易阿雯心头大震,蓦地回过头来,看着那个小小的女孩。

眼泪在一瞬间夺眶而出。

——她在那一刻,好像忽然明白了自己那个江湖不见的母亲,当年离开易家村时的心情。

那一刻,卢玉珠是不是也希望有个人可以对她说出这样的一句话?

人们交口称赞的卢书记也好,喊冤入狱的女囚犯也罢,她始终是她们的母亲,是一个男人的妻子……她当时,或许就是怀着这样的心情回家的。

她那时候想要的很少。

她也许,只是想要她男人喊她一句太太。

又也许,只是想要她女儿唤她一声妈妈。

可是他们谁也没有给她这样的安慰。

所以她走了,之后漫长的岁月里,她都再也没有回来。

易阿雯哽咽着想和妹妹说些什么,但最后什么也没说,她仓皇地转过身,逃也似的跟在警察后面,离开了……

贺予看着她的身影被关上的警车车门阻隔。

然后他回过头,刚要和谢清呈说些什么,就见谢清呈已经背靠在石壁上,捂着血流如注的手臂。

贺予才稍微松了些的那口气,又一下子提了上去,他失声道——

“谢清呈!!”

“……”

“谢清呈!你怎么样了……你——”

谢清呈没有回答他,狠力的撞击加上手臂枪伤,他能坚持到现在已经透支了全部体力。他沿着石壁,脸上白得没有半点血色,就那么垂着头闭着眼睛,慢慢地滑倒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