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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行,你还小,而且抽烟对身体不好。”金校长回头,递给了她一颗糖,“来,吃这个吧。”

蒋丽萍小心翼翼地接过了,又问:“我什么时候才可以变成像金老师一样的人呢?”

“好好读书,走出这座山去,然后你们都会变成比我要优秀得多的人。”

蒋丽萍望着她的侧影,轻轻地说:“没人比您更优秀了。”

“谢谢您,您改变了很多人的人生。”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蒋丽萍毕业了。

她考取了一所非常出色的学校,将要到沪州去念书。毕业那天,金秀荷把她叫到了办公室,送了这个小姑娘一个包装精美的礼盒。

盒子拆开,里面是一条做工精美的红裙。

“恭喜你阿苹,是大姑娘了。我知道你喜欢我的打扮,去香港出差的时候,给你选了一件,是少女款,希望你能喜欢。”

金秀荷微笑着,站在窗边对她说。

窗外的花开得很漂亮,盈满了枝头。

“我就知道,你会长成一个既聪明又善良的好姑娘。”

蒋丽萍满心欢喜,感激的泪水盈在她的眼眸中,她捧着那礼盒,向金秀荷连连鞠躬,保证自己从今往后一定端正做人,努力学习,绝不辜负金老师的一片期望。

可她没有想到,那是她收到的,来自老师的最后一件礼物。

因为很快就要去外地了,蒋丽萍回到家中,赶着时间绣了一副万紫千红迎春图,想要当做回礼赠与她的老师。为此她日夜赶工,熬红了双眼,她爹娘走得早,这样熬夜也不会有人去管,接连忙了一个礼拜,绣品终于完成了。

她想要第一时间送给金校长,于是也没管那天夜色已深,都已经晚上十点多了,她还是兴冲冲赶着夜路跑了十几里地,要去学校宿舍把这件礼物奉上。

结果她看到了金秀荷在和一个男人争吵。

“你今天给我说清楚!那些学生到底去了哪里?”

那个男人是谁呢?

蒋丽萍没有看清。

她刚把蒋丽萍房间的门推开一道缝,就有一只水杯迎面飞来,砸在门上摔了个粉碎,吓得她连忙站住了,不敢再动。

扔杯子的人是金校长,那个男人背对着门站着,身形很高大,山岳一样。

“你消消火,我都和你解释了,就是去进行演艺培训,你也明白的,进这种公司之后,对外联系就是会变少,哪里来的什么人口失踪案啊,而且咱们这都还是和沪传合作的项目,能出什么事?你千万不要听信外面的闲言碎语。”

“沪传合作?”金秀荷眯起眼睛,步步逼近说话的那个男人。

她啪地一拍桌子。

“你以为我生完孩子之后就真傻了是吗?你以为我就什么也都不管,在这里下乡教书,两耳不闻窗外事,你说什么我信什么了是吗?你自己看!你他妈给我看清楚这是什么东西!”

哗地一叠纸朝着那个男人甩过去。

男人接了,一页一页地翻动。

翻了几页他就没翻了。

不知道是不是孩子的第六感比较灵,蒋丽萍当时在那突如其来的沉默中,嗅到了一丝非常恐怖的味道。

遇鬼般的,毛骨悚然的感觉。

男人把那叠纸收了,低头走近金秀荷,把纸放在了她的桌边。

红衣女人愤恨至极地盯着他,目光怨恨交加,如针一般刺向他:“怎么?你还有什么要解释的吗?”

男人垂着脸:“你既然都已经知道了,为什么不和你爸妈去说?”

“他们都已经八十好几了,你想让我气死他们吗?!而且我要听你一句真话!你来告诉我,这上面的信息是不是都是真的!你是不是在和那个澳大利亚的地下组织搞这种……这种……”她攥起其中一张纸,气得手都在颤抖,然后把纸团了一团,猛地丢在了男人脸上。

“这种丧尽天良的事,是你做的吗!!”

纸团从男人肩头弹下来,往前滚了滚,滚到了门缝边。

蒋丽萍看到了……

那上面赫然是一张少女被肢解后的照片!!

她一下子跌坐在地上!

门缝里光影晃动,是男人走的又离金秀荷近了些:“你既然都已经掌握了那么多的证据,还愿意来问我一句真话,我说不出是感到欣慰,还是感到遗憾……是的。秀荷,这些是我做的。”

“你——!”

“但我也是没有办法。我不想再在学校里当一个普普通通的老师了,他们所有人都看不起我,瞧不上我的才华,逢年过节我去你家里,你爸妈给我的也不过是一张敷衍嫌弃的脸。我真是受够了。你知道我曾经是我们村里最优秀的那个学生,我是鸡窝里飞出去的金凤凰——我这个人注定是不该平凡的,我要飞黄腾达,你觉得当一个老师能够飞黄腾达吗?当一个老师什么也做不了!”

啪的一记响亮的耳光。

金秀荷一巴掌掴在男人脸上。

她啐出口水,浑身都在发抖:“放你妈的狗屁!——一个好的老师,可以改变许多人的人生,这就是为什么我放着城里那么好的日子不过,偏要来这里当校长的原因!但你呢?你在做什么?你在杀人!!你在犯罪!!!你简直……你简直猪狗不如……我不敢相信……我居然之前轻信了你……让你从我手里拿走那么多的学生……”

她说到这里,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战。

“你从我手里拿走那么多的学生……他们都……他们都……”

男人轻声道:“那是不得不做出的牺牲。我们做的也不是完全丧尽天良的事情,不是贩毒也不是纯粹的拐卖人口,那个澳洲的组织,如果你了解过,你就应该知道,那是个科学组织,一切都是为了更了不起的成果,只要——”

“只要?”金秀荷厉声道,“只要?!!”

“……”

“你疯了吗!那是人命!活生生的人命!”

“那不过都是一群活在底层的,蝼蚁一样的孤儿。”

男人试图过去抱住她,让她冷静下来。

可是金秀荷撞了鬼似的猛地把他推开了。

“你疯了……你这个畜生……你完全疯了……我要去报警……我要去报警!!”

他们的争执激烈地爆发着,而就在这时——

蒋丽萍看到男人从背后掏出了一把刀。

——这个男人带着凶器。

从一进屋,他就有这一重预料。

她甚至还没来得及发出尖叫,那个男人的刀就已经朝着她挥了下去!!

血溅了出来!

这一刀下去,魔鬼的枷锁就像被打开了。

那个男人钳制着金秀荷,打她,刺她,捆她……

屋子里混乱不堪,两人从这边扭打到那边。

小姑娘又惊又怒,魂飞魄散间,却又有一股勇气冲上心头,她正要冲出去救她,被打得奄奄一息的金秀荷忽然抬起头,从门缝中看到了她。

那一瞬间,骨髓都像成了冰。

金秀荷的头被砸破了,血淌满了整张脸,只有那双漂亮的,天生写满倨傲的眼睛,还能让蒋丽萍认出来,这就是她的老师。

女人红裙委顿于地,被踩脏撕烂,像一朵揉碎的玫瑰花。

蒋丽萍站在门缝后面,定定地与金秀荷对望着,一时间脑中嗡嗡,说不出半个字来,视野里的女人逐渐模糊又清晰,原来是泪水盈于眶又潸然落下。

她手捧着要送给老师的万紫千红迎春图,眼睁睁地看着。

她看到金秀荷沾满血的嘴唇喃喃地动了又动,无声地重复着几个字。

她一开始以为她是在求饶或者喊疼,然而几遍之后,她发现她的眼神完全是聚焦在门后面的自己身上的。

金秀荷在说:离开这里……

离开这里。

那是她的老师留给她的最后一句话。

还未等蒋丽萍有反应,那个魁梧的男人又一次举起了刀,朝着金秀荷的后背处就扎了下去!!

静极了。

静得连一根针落在地上,都似雷鸣轰响。

几秒钟后,金秀荷满脸是血,一声未吭地倒在了地上……

轰然。

倒地。

……

蒋丽萍后来有很长一段时间,都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这一切的发生,对于一个孩子而言,都太过于荒诞了。她根本不理解为什么有人会有想法、有能耐戕害金秀荷。

噩梦中唯一清晰的,是她最后看到的,为首的那个男人的脸——

那是金秀荷的丈夫。

黄志龙。

黄志龙杀人了……黄志龙杀了人!他杀了自己的妻子!他杀了她的老师!他杀了他们的老师!!!蒋丽萍那时候太天真了,她从失魂落魄中挣扎出来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清骊县的警局报案。她疯了般地去嘶吼,去状告,去无语伦次地描述:

“杀人了……都是血……是黄志龙杀的……他杀妻……他杀了我的老师……是他!就是黄志龙!是黄志龙!!你们快去查!肯定有证据的!在那个房间里!肯定有血!!有血!可以验DNA!你们快去查啊!!!”

可是当地黑网重重,她此举便如蛾子落入蛛网,警方最后给她的回复居然是:“金校长忽然身体不适,回沪州去治疗了,哪里来的什么凶杀案?”

她在得到这个反馈之后,迅速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她知道,自己是被盯住了。

蒋丽萍反应快,她和金秀荷不一样。金秀荷一生几乎都被她父母保护得很好,因此她不容易把人往最坏的地方去想,哪怕看到了黄志龙这样的资料,她也没有第一时间去报警,而是决定先问问自己的丈夫。

蒋丽萍则从来对人性没有那么强的信心,她知道这种冤案都能被压下,自己作为状告人,是绝对不能再留在这个小县城了。于是她迅速逃离了清骊县,东躲西藏,几次匿名上访,发出去的举报函却都如石沉大海,不见回音,反倒是她自己,好几次从黑道组织的追杀中勉强逃出,拾回一条性命。

她没有再去读书,那副万紫千红迎春图一直被她揣在怀里,提醒着她,要给金秀荷报仇……

这一路下来,她受了多少苦难,历经多少险阻,早已不必多说。

她明明可以选择过好日子的,可是她忘不掉金老师倒在血泊里的样子,忘不掉第一次见到她时,她把手伸给倒在泥尘中的自己,她笑得那么美,说:“小姑娘,我拉你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