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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在歌声里悼念她,她在歌声里思念她,她在歌声里替她复仇,她知道自己将一生活在这一首童谣里。

蒋丽萍仰起头,她想起在要杀死王剑慷那些人,在要出广电塔任务的前夕,她一遍一遍地在心底喃喃:“老师,我来给你复仇了……我来给你复仇了……”

她狂喜之至,又悲怒万分,她美丽的脸在台灯下简直都扭曲了。

丢手绢的歌声一遍一遍地放着,她在歌声里,一遍遍地写着那个对她而言讽刺至极的名字,写着那个老师活着但她却毫无所知的名字。

江兰佩……

江兰佩……

江。兰。佩!

眼泪打湿了纸面,她伏在桌上,卧底那么多年她承受了无数压力都忍耐住了,而这一刻她终于崩溃地嚎啕大哭——

二十年啊!二十年了!!!她的老师……就那么生不如死地被梁氏兄弟凌辱,二十年啊!暗无天日,昔日笑着鼓励她的那个英姿飒爽的女人被逼成了真正的疯子……

“二十年……江兰佩……二十年!!”她大哭着,喉咙里尽是血的腥甜,到最后,泣不成声。

她替她报仇。

她明明可以用更简单,对自己更安全的方法杀了那些人,却偏要选丢手绢的歌,选那杀人曲。

她偏要穿上红裙,给男人套上红鞋,造出江兰佩厉鬼索命的样子……

哪怕是当时在给郑敬风私下传讯时,她也放弃了她一贯的JLP缩写,在笔尖停顿了许久后,知晓了成康精神病院全部秘密的蒋丽萍,含着泪,一字一顿地,将自己的落款,第一次写作了:“江。兰。佩。”

老师。我会代替你,去做这些事情。

J。L。P。

江。兰。佩。

老师,我就是你。我想活成你。我为你洗冤。

我,不后悔。

.

与此同时,警署办公室内。

一个大屏幕把蒋丽萍的一举一动都投在了上面,另外还有一些小屏幕在实时跟进着警车的动态。屏幕前坐着负责这起临时紧急案件的警察,干部,各相关人员。

其中就包括了及时与胡厅取得了联系的贺予。

地下室三人组里,目前仅有贺予在警局内坐着看情况,谢清呈还在美育私人病院处理RN-13样本的事,陈慢则在回去把情况通报给了他外公之后,被家里人又哭又抱地困着,虽然能知道情况,但也并不是在警局看第一现场。

只有贺予坐在监控前,盯着警队的动况,间或给谢清呈发个消息,告诉谢清呈实时情况。

他能感觉到谢清呈知道了江兰佩的真实身份后很震惊,但也和他一样,震惊之后,立刻明白了之前很多事情为什么会那样发展。

谢清呈回信道:“要注意蒋丽萍的安全,也要注意你自己的安全。”

贺予:“你担心我吗?”

消息没回。

一分钟,两分钟……

手机震了一下。

“不。更担心她。”

贺予瞥一眼屏幕,迅速地回他消息:“怎么这样啊,那我吃醋了。你是不是觉得她好漂亮又厉害,还是个女的,讨你欢心?”

这回等了五分钟,谢清呈还没回他,估计是懒得搭理他了。

贺予就又盯着警局投影等了一会儿,依然没等到消息,屏幕上蒋丽萍抽着一支烟,贺予看着,而后低头,又打了一串字给谢清呈:“对了,之前忘了和你说,哥,虽然你抽她的烟我不喜欢,但我喜欢你抽女烟的样子。好漂亮。”

——

真的太漂亮了。

谢清呈绕着字母纹身的手腕,在衬衫袖口下微露。

那么刚硬锐气,男子气概十足的人,修长的手指间却执着一支花枝般纤美的女式细烟。

当时在志隆娱乐,贺予就忍不住一直盯着他看,纯爷们触碰这种脆弱的东西最为致命,他那眼神几乎是想把女烟拿下来,把这个爷们推在墙上,攥住他的腕,吻住他带着薄荷和玫瑰味儿的薄软嘴唇,在那柔软的女烟味道里,像吻女人一样吻他,揉他,惹怒他,冒犯他,欺负叔叔。

只是那时候情况紧急,贺予无暇细想,也不能多说,现在终于缓下来一些了,又从谢清呈嘴里讨不到什么好话,酸意上头,便痞气起来,故意这样调弄他。

谁知谢清呈这次居然回他了,但回的内容是:“现在还没到你可以嬉皮笑脸的时候,一定不能放松,务必注意安全。有什么情况再联系我。回聊。”

“……”

贺予觉得自己老婆不解风情也没办法,唉,理工男嘛,不懂得危险里的浪漫有多重要。

但他还是把手机放下了,重新按着谢清呈的吩咐,把注意集中到了监控屏幕上。

目前车队正分批次通过交通枢纽,往警局驶回。

由于警车内都公开装有摄像,所以蒋丽萍在其中一辆车里说的话,总部的人都能听得很清楚。他们现在正在询问蒋丽萍那些真相——

“那……这些年,你一直没有暴露自己,在黄志龙身边忍辱负重,就是想要拿到更多的,更高层的证据,是吗?”

影音消息同步传来,随行警察在这样问蒋丽萍。

蒋丽萍掸了掸烟灰,她手上的防泄密手环还未取下,但她已经发觉它的机制变了。

这手环造价高昂,有非常厉害的判断能力,由于这个组织有一些高层是需要为了达到目的出卖一些无关痛痒的信息的,手环不能误杀。所以它的设定比黄志龙那批仿品的设定相对宽松了很多,还能结合人的语言和内心反应,识别出佩戴者的讲话是否触及组织底线。

更精绝的是,它为了方便佩戴者为了组织斡旋,能以极快的速度,剔除那些被最上层放弃掉的人。

比如黄志龙。

蒋丽萍刚才就感觉到泄密手环不再保护黄志龙的秘密了,她可以把大部分与黄相关的事情都告诉别人。只有这些内容明显触及了组织的红线,击杀功能才会触发。

她顿了顿,沙哑道:“是啊,斩草要除根。不然单单杀了一个黄志龙,又有什么用?我也不至于是格局如此小的人,一己私仇要报,但既然我已经看到了他们巢穴里堆满了的骷髅,我要做的便是要将他们一个一个都绳之以法……哪怕我自己沾一手血腥,我也没有遗憾。”

车厢内很安静。

“那现在,除了黄志龙之外,其他与他勾结的人,你能指认都有谁吗?”

“都在那只黑色保险箱里了。”蒋丽萍为防手环,不得多说,也不能直接告知警方开启方法,她估计自己只要一说箱子怎么开就得没命,于是只道,“黄志龙这个人很多疑,做事前后都会留一手。这些年与他缠扭在一起的官员、企业家、科学家……能够证明他们违法犯罪行为的证据资料,他全部都留着。”

“黄志龙原本打算手握这些把柄,去要挟这些人给他他想要的东西,逼迫他们合作,或者进行利益交换。”蒋丽萍道,“虽然它只是一只保险箱,无论是对于黄志龙,还是对于正义的审判,它的价值都已高到无可估量。”

指挥部的人听到这里,有人摘下麦和身边的人确认:“那个保险箱呢?”

“在车上,队长拿着。密码箱是专门设计过的,不能硬开,否则里面的内容就会被全部销毁,得拿回来交给技术科的人仔细研究。”

沪州国际机场离警局总部不算太远,走一段绕城高速的话,一小时左右也就该到了。

蒋丽萍在终于要尘埃落定的气氛中,略微地松了一口气。

——“我会判多久?”她最后很平淡地问了随行的警察一句。

小警察答不上来。

蒋丽萍随即又自言自语地说:“多久我都认了,只要,我能在监狱里看到那些人一同进去。”

她听着手机里悠悠的童谣声,把头靠在车上,阳光透过树叶和窗玻璃映照在她的面庞,将她的眼瞳浸成浅褐色。

在这诡谲的歌声中,她只觉无限平静,好像灵魂终于能得到安定。

尽管组织的各条线路之间切割分明,很多人谁也不认识谁,但只要达到了警署,努力设法把那个密码箱打开,一切都能真相大白,该落网的一个也逃不掉。她虽然没能手刃黄志龙,不过黄志龙至少是死在她面前了。

而那些幕后的蛆虫,很快也将暴露于艳阳之下。

她可以安心了。

“丢呀丢呀,丢手绢,轻轻地放在小朋友的后面,大家不要告诉她……”

音乐在继续。

这一次没有鲜血,没有死亡,有的只是小山村操场上悠扬的儿歌声,那一天阳光很好,泡桐花开得正明艳,年少的蒋丽萍在歌声结束时迅速地爬了起来,她的余光瞥见花树下站着的那个红裙摇曳的女人,女人朝她鼓励地笑了一下,比了一个拇指,蒋丽萍顿觉自己有了无限的勇气,从此可以乘风破浪,向着成为她那样的女人的目标飞奔而去。

她慢慢轻松下来的神情投影在指挥部的屏幕之上。

警局内有人低声叹了口气,贺予瞥过去——是郑敬风。

郑敬风也实在没有想到,之前一直在给他提供情报的线人,居然会是这样一个身在地狱的女人,而且无论出于什么原因,这个女人都杀了人,伙同着犯罪组织做了很多事,他们虽然可以为她提请减轻罪名,可情况估计也是不容乐观的。

做了一辈子刑警,郑敬风遇到的亦正亦邪的人很多,然而像蒋丽萍这样,令他如此嗟叹扼腕的,却是少之又少。

他几乎有些于心不忍,他不知道蒋丽萍参与了多少类似的犯罪,她或许不是杀人的那一个,但她的心也在这一场一场的谋杀中不断地接受谴责和折磨。

这个女人无法及时地伸张正义,她是好不容易化作妖媚,嵌入魔窟的赤蛇,她必须得掩藏住自己生着的那颗人心。因此她只能一次次地通过给警察提供线报,尽力地避免无辜人员的伤亡。